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青龙镇的年味也渐渐压过了之前的种种诡谲波澜。家家户户开始洒扫庭院,制备年货,空气中弥漫着炊烟、油炸点心的香气和孩子们嬉闹的喧嚣,冲淡了冬日的严寒与往日的不安。
秦先生的小屋却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清寂,仿佛与外面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林天缘每日里仍是读书、练字、习术、感知气场,心无旁骛。只是经过清水镇小试牛刀后,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自信,处理起师父布置的功课也更加得心应手。
这一日,林天缘正在院中练习一套师父新教的步罡踏斗基础步伐,以求在做法事时能更好地契合天地气机,调动自身元气。脚步辗转间,虽显稚嫩,却已隐隐有了几分章法。
秦先生坐在檐下,一边看着,一边随手修补着一柄旧桃木剑上的缠绳。忽然,他动作微微一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小院篱笆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
林天缘心有所感,收住步伐,也望了过去。只见树后似有人影一闪,很快,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搓着手,略显尴尬地转了出来,朝着小屋躬身行礼。
“秦先生,叨扰了。”来人却是周员外家的管家。
秦先生放下桃木剑,淡淡道:“何事?”
管家连忙上前几步,站在篱笆外,恭敬道:“先生,年关将至,我家老爷感念先生救命大恩,特备了些许年货,命小的送来,聊表心意,万望先生笑纳。”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挑着两个沉甸甸的礼担,里面显然是米面粮油、腊肉干货等物。
“员外有心了。”秦先生并未推辞,只是点了点头,“放下吧。”
管家松了口气,连忙让小厮将礼担放在院门口,却又迟疑着没走,脸上堆着笑,欲言又止。
“还有事?”秦先生瞥了他一眼。
管家讪笑道:“呃……其实,还有件小事想请教先生。我家老爷想着新年新气象,打算将书房挪到东厢房那间亮堂的屋子,不知……不知是否合适?可需注意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惹得先生不快。
林天缘在一旁听着,心中明了,周家这是想借送年货之机,再蹭点风水指点。经历了大劫,周员外如今是杯弓蛇影,一动一静都生怕再犯忌讳。
秦先生岂能不知其意,却也未点破,只是道:“书房移至东厢,朝阳纳气,本是好事。需注意书桌不宜正对或背对门窗,背后需有靠(实墙),前方明堂宜开阔。另,东方属震,主文昌,可于书房东南角摆放四支水养文昌竹,利于思考与文运。”
管家如获至宝,赶紧记下,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接下来几日,类似的情形又发生了数次。赵老板派人送来几匹上好的布料,拐弯抹角地问及店铺柜台重新漆什么颜色招财;钱掌柜夫人亲自带着丫鬟送来精致的点心,旁敲侧击地打听卧室床榻换个朝向是否可行。
甚至连镇长都派了衙役,客气地询问来年镇公所大门是否需要稍作调整以利公务。
秦先生对这些人情往来和琐碎询问,显得有些不胜其烦,但大多还是简单指点了几句,礼物则择其需要的留下少许,其余皆让林天缘退回或分赠给如张樵夫那般更贫苦的人家。
林天缘看着师父虽面色平淡,却依旧有问必答,尽心指点,心中不由感慨。师父看似冷漠,实则内心自有准则,对于真心求教且无大恶者,总存着一份慈悲。
“师父,他们如今倒是对风水深信不疑了。”一日送走来客后,林天缘轻声道。
秦先生哼了一声:“非是深信不疑,乃是惊弓之鸟,利弊权衡罢了。世人多是如此,无事时视若迷信,遭灾时方奉若神明。吾辈只需秉持本心,不因他人态度而移志即可。”
林天缘受教点头。
除了这些应酬,年关前也有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上门。镇尾的李婆婆独子久病不起,家里阴冷潮湿,秦先生让林天缘去看了看,指点其多开窗通风晒太阳,并于床头悬挂了师父绘制的一道安神符。西街的孙家媳妇连续滑胎,家中长辈焦急万分,秦先生仔细询问了其住宅格局和日常习惯后,指出其卧房窗下有一口废弃的枯井阴气上涌,建议填埋并在窗台摆放向阳开运植物。
这些小事,林天缘逐渐能独立处理一些,回来后再向师父禀报,由师父最终定夺或补充。他的实践经验在这一点一滴中不断积累。
然而,在这片日渐浓厚的年节气氛和琐碎事务之下,林天缘并未忘记师父关于龙脉的警示和胡算师的威胁。他时常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仿佛平静的冰面之下,仍有暗流汹涌。
几次随师父外出勘察地形时,他格外留意山川气机。确实,在青龙镇周边某些区域,他能隐约感知到地气或有阻滞,或有异样波动,虽不似“望气台”所见那处龙脉郁结那般明显,却也让他在心中默默记下方位,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细微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影响着这片土地的气场。
他也曾数次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人在远处窥视小屋,但每次当他警惕地望去时,那感觉又迅速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街角或摇曳的树影。他将这种感觉告诉师父,秦先生只是让他提高警惕,并未多言,但林天缘发现,师父夜间打坐的时间似乎变长了,那方古旧罗盘也时常被他拿在手中摩挲推演。
腊月二十三,小年。镇上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傍晚,林天缘正在贴师父写好的灶王爷神码,忽听得镇子东南方向传来一阵喧哗鼓噪,似乎还夹杂着惊呼和哭喊声,远远传来,打破了小年的祥和。
林天缘心中一凛,放下手中的活计。秦先生也从屋内走出,凝神倾听片刻,眉头微蹙。
很快,一个半大的孩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秦先生!不好了!镇东头河滩那边……挖出……挖出怪东西了!吓死人哩!您快去看看吧!”
河滩?怪东西?
林天缘立刻看向师父。秦先生目光一凝,没有丝毫犹豫:“走,去看看。”
师徒二人迅速出门,朝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越靠近镇东河滩,聚集的人群越多,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惊恐和好奇。
挤进人群,只见河滩边一处因冬季水位下降而露出的淤泥滩上,围着几个胆大的青壮年和闻讯赶来的地保。人群中央的泥地里,赫然半埋着一具白森森的骨骸!
那骨骸并非人形,看形状似乎属于某种大型牲畜,像是牛或马,但骨架格外粗壮,而且……头骨的位置,竟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骨骸的胸腔和四肢关节处,竟然缠绕着数圈早已锈蚀不堪、却依旧看得出形状的——铁蒺藜!
森森白骨,狰狞铁刺,在黄昏惨淡的光线下,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和怨气。
林天缘只看一眼,便觉一股浓烈的死寂、痛苦、怨毒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师父……”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发紧。
秦先生面色沉静,但眼神已变得无比锐利。他分开众人,走到那具怪异骸骨前,仔细查看,特别是那些缠绕的铁蒺藜和骨骸扭曲的形态。
周围的人群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秦先生身上。
地保紧张地问道:“秦先生,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埋在河滩里?忒吓人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吉利?”
秦先生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惊恐的众人,最终落在那白骨之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此非自然死亡,乃是以极残忍手段虐杀牲畜后,再以‘锁魂钉’(铁蒺藜)困其残魂,埋于水边阴煞之地,形成的‘怨骨桩’!”
“此物阴毒无比,专为破坏一地水口灵气,截断生机,滋长瘟疫与戾气!”
他的话音落下,如同寒冬里又刮起一阵阴风,让所有听到的人,从头凉到了脚。
林天缘看着那具在暮色中泛着惨白幽光的骨骸,心中骇然。他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偶然!
年关的喜庆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邪物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暗处的黑手,似乎从未停止活动,而且,越来越猖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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