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桥前的荒原，风沙呜咽。
横亘在无底冥渊之上的古老石桥，似虚似实，桥身隐没在变幻的灰雾里，只有靠近桥头的数十丈隐约可见斑驳的石质。桥面宽仅三尺，两侧无栏，下方是翻涌着混沌气流的无尽深渊。桥头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碑文模糊，散发着沧桑威压。
此刻，石碑附近已聚集了三拨人。
天衍宗五人站在最靠近石碑的位置。慕容师姐手托阵盘，银色的流光在盘面勾勒出复杂的星图，她眉头紧锁，指尖不断掐算。沐师妹和其他三名弟子警惕地护卫在侧。
稍远处，厚土宗的李重山与碧海剑宗的沈浪并肩而立，但两人之间隔着半步距离，气氛微妙。他们各自的门人弟子则稍稍分开站立，眼神里都带着审视。
第三拨人则零零散散，是七八个服饰各异的散修，修为多在金丹中后期，聚在更外围，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过桥身和两大宗门的人，带着警惕与算计。
当钟海明一行人走出幻音谷山口时，荒原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是烈风团？他们居然也走到这里了？”有散修认出孙烈，低声惊讶道。
“前面那两位是谁？面生得很……气息看不透。”
“烈风团跟在他们后面，看来是以那两人为首了。”
慕容师姐抬眼瞥了一下，目光在钟海明身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低头继续推演阵盘。
沈浪则挑了挑眉，脸上挂起惯有的笑容，朝孙烈扬了扬下巴：“孙老大，运气不错啊，幻音谷都闯过来了？还攀上了高枝？”他这话看似对孙烈说，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钟海明和林婉清。
孙烈打了个哈哈，抱拳道：“沈道友说笑了，全赖钟前辈和林仙子照拂。”
李重山对钟海明和林婉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神情依旧沉稳，但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钟海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各方目光，然后便带着林婉清和烈风团四人，选了一处离桥头和两边势力都稍有距离的巨石旁停下，静观其变。
“钟前辈，咱们现在……”孙烈凑近，压低声音询问。
“不急。”钟海明目光扫过桥头石碑和那变幻的桥身，“等。”
他的神识早已悄然蔓延开，感应着断魂桥的气息。桥身看似石质，实则是由某种凝固的空间之力和庞大的执念场共同构筑。那股执念场……带着守护、悔恨、决绝，还有一丝极微弱的、与青帝遗蜕同源的木灵契约呼唤。鸿蒙鼎在他丹田内轻轻嗡鸣，对那股契约呼唤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就在这时，天衍宗那边，慕容师姐似乎推演出了结果。她收起阵盘，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朗声道：
“诸位，此断魂桥，并非随时可过。据我天衍宗推算，桥身与冥渊深处的‘煞气潮汐’相连。每十二个时辰，潮汐会有一次短暂的‘平复期’，约莫持续一盏茶时间。唯有在此期间，桥身空间最为稳定，执念场干扰最弱，方是过桥良机。下一次平复期，约在三个时辰后。”
此言一出，散修中立刻有人问道：“慕容仙子，此言当真？三个时辰后？可有凭证？”
“我天衍宗《星衍秘录》对空间波动记载甚详，信与不信，悉听尊便。”慕容师姐语气冷淡，带着宗门弟子特有的傲气。
“三个时辰……倒也不长。”沈浪摸着下巴，笑嘻嘻地接话，“不过慕容仙子，就算潮汐平复，这桥恐怕也不是走上去就能过的吧？贵宗可推演出过桥之法了？”
慕容师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桥身考验道心与执念。道心有瑕、执念过深者，易坠幻境，失足冥渊。稳固灵台，抱元守一，是为根本。此外，我观桥头石碑，其上残留上古阵纹，似与‘引路’有关。若能激发，或可指引安全路径。此乃我宗初步判断。”
“激发石碑？”李重山沉声开口，走到石碑前，伸手触摸那冰凉的表面，土黄色灵光自他掌心缓缓渗入，“石碑根基与地脉相连，但内部结构……被一股极强的执念场保护，强行激发，恐引反噬。”
“所以需要精妙的灵力引导和阵纹破解。”慕容师姐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此乃我天衍宗所长。”
沈浪哈哈一笑：“慕容仙子，话别说得太满。这石碑上的阵纹，我碧海剑宗虽不专精，但也看得出几分门道。其纹路走势，暗合剑意纵横之象，说不定需要至纯至锐的剑意点化，而非你们那种四平八稳的灵力疏导。”
“荒谬。”慕容师姐身后那名赵师弟忍不住反驳，“剑意刚猛，最易刺激执念场暴动！沈道友是想害大家一齐掉下冥渊吗？”
“哟，这位师弟，你是在质疑沈某的剑道控制力？”沈浪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
李重山打圆场道：“两位道友莫争。激发石碑之法，或许并非唯一。我等是否该先确定，究竟多少人要过桥，又该如何安排次序？三个时辰后，时间有限。”
这话顿时点醒了众人。桥窄且险，一盏茶时间，显然无法让所有人一拥而过。谁先谁后？如何保证先过者不破坏桥身或触发禁制坑害后来者？更现实的是——谁能保证自己过桥时，后面的人不会突然出手？
荒原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散修们眼神闪烁，不自觉地握紧了法器。天衍宗、厚土宗、碧海剑宗的门人也悄然调整了站位，互相戒备。
一名面容阴鸷的散修老者忽然阴恻恻地开口：“李道友说得在理。这过桥的次序，可得好好商榷。依老夫看，实力为尊，自然是宗门大派的诸位先行探路。我等散修，跟在后面沾点光便是。”他这话看似谦卑，实则将宗门势力推到了前面当探路石，又暗指他们可能独占好处。
“哼，说得轻巧。”碧海剑宗那名之前持鞭的女弟子冷笑道，“让我们先行？谁知道你们在后面会不会搞鬼？我看，不如抽签，公平！”
“公平？你们宗门人多势众，抽签对我们散修就公平了？”另一个散修立刻反驳。
“那依诸位之见，该如何？”慕容师姐语气不耐，显然厌烦了这种无谓争吵。
钟海明静静听着，忽然对林婉清传音道：“石碑内部，除了执念场，还有一道很微弱的生机印记，与青帝契约相连。你的净灵之体，或许能感应并安抚它，降低激发石碑的风险。”
林婉清眼眸微亮，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桥身中段的灰雾突然剧烈翻滚起来，一道狼狈的身影从雾中跌跌撞撞冲出，扑倒在靠近对岸的桥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瞬间噤声，目光死死盯住那道身影。
那人挣扎着爬起，赫然是九幽魔域的一名黑袍弟子，修为金丹中期。他衣衫破碎，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恐怖。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桥面，脸上露出极度惊恐之色，连滚爬爬地朝着对岸桥头跑去，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是九幽魔域的人！他们……他们有人先上桥了？”王猛惊呼。
“不对！”沈浪眼神一凝，“你看他状态，神智已失！这桥……有问题！”
话音刚落，那黑袍弟子脚下原本看似稳固的桥面，突然如水波般荡漾起来！他脚下一空，尖叫着向下坠落！
就在他即将被混沌气流吞噬的瞬间，他腰间一枚黑色玉佩猛地炸开，化作一团浓郁的黑气将他包裹，强行拖回了桥面，但他也彻底昏迷过去，躺在对岸桥头一动不动。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却让荒原这边所有人背脊发凉。
“那是……九幽魔域的‘替死冥符’！”李重山脸色凝重，“能挡一次致命伤害。连此符都被触发，他刚才遭遇的凶险……”
“他触发了桥上的某种禁制，或者……被执念场拉入了远超其承受能力的幻境。”慕容师姐迅速分析，脸色也有些发白，“这断魂桥，比预想中更危险。即便在潮汐平复期，若无正确方法，上去也是九死一生！”
“那九幽魔域其他人呢？”有散修颤声问，“就他一个逃过来了？幽泉子他们……”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沉。如果连元婴期的幽泉子都折在了桥上……那他们呢？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每个人的心头。先前争论次序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默和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钟海明却从那黑袍弟子触发禁制的一瞬间，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的空间波动和……一缕极其隐蔽的幽冥气息残留。
“不是简单的禁制或幻境。”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荒原上清晰可闻，“是‘桥灵’。”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他。
“钟道友，何为‘桥灵’？”李重山拱手问道，态度明显比之前更加郑重。
“此桥并非死物。”钟海明走到桥头石碑旁，目光似乎穿透石质，看向深处，“它是当年封印之战中，无数守护者执念、部分战死英灵残魂，混合空间之力与契约力量所化。其核心，有一道懵懂的集体意识，可称‘桥灵’。过桥，实则是面对桥灵的考验。心性、目的、因果，皆在考校之列。方才那人，心术不正，身负幽冥秽气，引动了桥灵的‘诛邪’反应。”
“桥灵……考验？”慕容师姐若有所思，“钟道友似乎对此桥颇为了解？”
“略知一二。”钟海明没有多解释，看向石碑，“要相对安全地过桥，或许需要先与桥灵沟通，表明来意，获得其认可或至少是‘不排斥’。”
“沟通？如何沟通？”沈浪来了兴趣，“打坐念经？还是献上祭品？”
钟海明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林婉清，温声道：“婉清，你来试试。用心去感应石碑深处，那里有一缕沉睡的、疲惫的守护意念。用你的力量，轻轻呼唤它，告诉它……我们为‘续契’而来，无意破坏，只求通行。”
林婉清在众人疑惑与惊讶的目光中，走上前。她闭上双眼，双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石碑上。净灵之体的纯净白光自她掌心亮起，柔和地渗入石碑。
起初，石碑毫无反应。几个散修甚至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但数息之后，石碑内部那层顽固的执念场，如同被温水浸润的坚冰，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软化迹象。紧接着，一股古老、疲惫、却依旧坚韧的意念，如同被惊动的沉睡者，缓缓苏醒了一丝。
石碑表面，那些模糊的阵纹，突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这是木灵之气？契约之力？”慕容师姐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婉清。天衍宗对能量性质极为敏感，她清晰感知到了那绿光中蕴含的古老契约气息！
李重山和沈浪也是面露惊容，看向林婉清的目光彻底变了。
林婉清收回手，睁开眼，对钟海明轻轻点头：“它听到了……很累，很悲伤，但……对我们没有恶意。它说……‘桥为心镜，过者自明’。”
“桥为心镜，过者自明……”钟海明重复了一遍，了然道，“看来，过桥的关键，还是在于自身。但得到桥灵的初步认可，至少不会触发极端的‘诛邪’反应。至于能走到哪一步，看个人造化。”
他这番话，无疑是将林婉清推到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她能与桥灵沟通，某种程度上，她成了“安全过桥”的一个可能保障。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婉清身上。有热切，有探究，有怀疑，也有隐藏的算计。
慕容师姐率先开口，语气比之前客气了许多：“林仙子身怀异术，竟能沟通上古契约意念，令人钦佩。不知仙子可否愿意相助，为我等也稍作引荐？天衍宗必有厚报。”
沈浪也立刻笑道：“林仙子，我碧海剑宗也愿以宝物交换仙子援手。”
就连那些散修，也纷纷出言恳求，许下各种承诺。
林婉清下意识地看向钟海明。
钟海明上前半步，将她隐隐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内子能力有限，方才沟通已耗心神。三个时辰后，潮汐平复，我可让她再尝试一次，激发石碑，为所有‘心无恶念、不为破坏封印而来者’，争取一丝桥灵的‘默许’。但能否过桥，仍需靠各位自身。至于次序——”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为公平起见，也防小人作祟，各派出一名代表，同时上桥。桥面虽窄，但初始百丈尚可容数人并行。百丈之后，幻境自成，各安天命。如此，可好？”
同时上桥，相互牵制，谁也不敢轻易在初期动手。百丈后各凭本事，也避免了谁先谁后的无尽争吵。
这个提议，让各方势力都陷入了思考。虽然仍有风险，但似乎已是当前最可行、也最能被接受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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