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子时初刻。
爆竹声如潮水般在黑水城的大街小巷炸开,红的、绿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将飞雪映成五颜六色的光点。林缝六人借着这震耳欲聋的喧嚣,在屋脊巷道间悄无声息地穿行。雪还在下,但比前几日小了许多,细碎的雪花在烟花光芒中飞舞,像无数萤火虫。
隆昌货栈的轮廓在夜幕中渐渐清晰。与白日不同,此刻货栈周围竟亮着几点灯火——不是灯笼,而是插在雪地里的火把,橘黄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将积雪映出暖色。火把旁,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
“有人守夜。”慕容白蹲在一处屋脊后,低声道。
林缝凝目望去。货栈前院立着四支火把,呈四角分布,每支火把旁都站着个裹着厚皮袄的汉子,腰间佩刀。从站姿和警惕的神态看,确是训练有素的守卫,不似寻常看家护院。
“是白日那些黑衣人?”云宸问。
“不像。”林缝摇头,“白日那些黑衣人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更像军中精锐。这几个虽然也警惕,但站姿松散,握刀的姿势也随意,倒像是……衙门的差役?”
“衙门的人?”林清璇诧异,“老徐头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说是急症暴毙,怎会还派人守夜?”
“或许结案只是对外说法,实则仍在暗中调查。”慕容白道,“又或者……这些人是奉命在此看守,不让闲人靠近,以免发现什么。”
林缝观察片刻,指了个方向:“从西边围墙进。那里有棵枯树,可借力上墙。围墙后是货仓,离地窖入口最近。”
六人如狸猫般滑下屋脊,贴着墙根阴影移动。除夕夜的喧嚣是绝佳的掩护,爆竹声此起彼伏,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很快来到西墙下,那棵枯树果然还在,枝干光秃,覆着厚雪。林缝率先跃起,在树干上一点,已翻上墙头。墙内是货仓的后院,积雪平整,无人足迹。
众人鱼贯而入,在货仓檐下聚拢。前院火把的光透过破窗,在雪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地窖入口在院东角,此刻被一块新搬来的青石板盖着,石板上还压了块百余斤的磨盘。
“有人动过。”林缝低声道。白日他们离开时,只是用原来的石板虚掩,并未压重物。
慕容白上前,单掌按在磨盘侧面,真气微吐。磨盘竟被无声无息地平移开尺许,露出下面的石板。他如法炮制,将石板也掀开一道缝隙。一股阴寒湿气涌出,比白日更重,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像陈年的血液。
“下面有东西。”白玉娘忽然开口,她虽被要求留在客栈休息,但执意跟来,此刻脸色比雪还白,“很多……活物。”
林缝看向她。白玉娘按着心口,呼吸急促:“不是蛊虫,是……更原始的东西。像虫子,又像菌类,数量很多,在下面……蠕动。”
林清璇取出那个盛着“地炎草”药粉的白玉小碟,用指尖蘸了些,弹入地窖入口。药粉落下,黑暗中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暗红荧光,像夏夜的坟地鬼火,一闪即逝。
“是那些菌丝。”林清璇低声道,“它们在生长,而且……数量比白日多了数倍。”
林缝不再犹豫,率先钻入地窖。慕容白、云宸、林清璇、林小婉紧随其后,钱教头则留在入口处把风。下到地窖底部,眼前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白日里那块被清理过的地面,此刻竟铺满了灰白色的菌丝!菌丝厚达寸许,如地毯般覆盖了整片区域,还在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更诡异的是,菌丝表面竟生着无数细小的、米粒大的暗红斑点,如血滴,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而在菌丝“地毯”的中心,那个脸盆大小的浅坑处,此刻竟鼓起一个半人高的、形如茧包的隆起。茧包表面覆盖着更密集的菌丝,那些暗红斑点在此汇聚,形成扭曲的、类似血管的纹路。茧包内部,隐约可见有东西在缓缓蠕动,一起一伏,像心脏在搏动。
“这是……在孕育什么东西?”林小婉声音发颤。
林清璇蹲下身,用银针小心挑起一缕菌丝。菌丝离地的刹那,竟如活物般扭动,试图缠上银针。她迅速将菌丝投入随身携带的一个玉瓶中,塞紧瓶塞。瓶中传出细微的“滋滋”声,菌丝在药粉中迅速枯萎,化为一小撮灰烬。
“这东西惧阳火。”林清璇起身,面色凝重,“但生长极快,白日我们离开时还只是砖缝里有少许残留,现在已铺满地面。照这个速度,不出一日,这整个地窖都会被菌丝覆盖。”
“那些暗红斑点是什么?”林缝问。
林清璇摇头:“不清楚,但……”她忽然一顿,侧耳细听。
地窖中一片死寂,只有菌丝蠕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但在这片死寂中,众人隐约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从茧包内部传来的、沉闷的、有节奏的“咚、咚”声,像心跳,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用钝器敲击内壁。
“里面……是活的。”白玉娘退后一步,声音发紧,“我能感觉到,里面有……意识。很混乱、很狂暴的意识,充满饥饿和仇恨。”
慕容白忽然开口:“你们看茧包底部。”
众人凝目望去。在茧包与菌丝地毯的连接处,竟散落着几件物品——半截断裂的玉簪、一只磨破的棉布鞋、还有几片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碎布。
“是老徐头的遗物?”云宸低声道。
“恐怕不止。”林缝蹲下身,用剑尖小心拨开那几片碎布。布片下,露出一小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牌上刻着字,但被污血浸染,模糊不清。他用袖角擦去表面污渍,借着地窖入口透下的微光,勉强辨认出几个字:“……昌货栈……徐……”
确是老徐头的身份牌。但木牌旁,还有一样东西——一枚铜钱大小的、暗青色的鳞片!鳞片边缘不规则,表面有细密的、螺旋状的纹路,触手冰凉坚硬,绝非鱼鳞或蛇鳞。
“这是什么?”林小婉问。
无人能答。林缝将鳞片收起,正欲再查,地窖入口忽然传来钱教头急促的鸟鸣声——三短一长,是示警!
几乎同时,前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火把的光透过地窖入口的缝隙晃进来。
“快走!”林缝低喝。
众人迅速退向地窖另一侧的备用出口——那是白日里探查时发现的一条隐蔽通道,藏在堆放的破烂木箱后,通往后巷。林缝殿后,在钻入通道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菌丝地毯上的暗红斑点,此刻竟齐齐转向地窖入口方向,如无数只眼睛。而那个茧包,搏动的频率明显加快,“咚咚”声如擂鼓,在狭小的地窖中回荡。
他不再停留,闪身进入通道。通道狭窄低矮,需弯腰前行,走了约莫十余丈,前方出现向上的石阶。爬上石阶,顶开一块活动的青石板,众人鱼贯而出,已身处货栈后巷的阴影中。
后巷漆黑,远处街市的喧嚣隐约传来。六人刚松口气,巷口忽然亮起火光,一队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众人屏息静气,贴在墙根阴影中。更夫们似乎喝了酒,脚步踉跄,说笑着渐行渐远。
“回去再说。”林缝低声道。
六人沿着来路返回,在街巷间穿梭。除夕夜的喧嚣渐渐平息,爆竹声变得稀疏,偶尔有几声零星的炸响,在夜空中拖出长长的回音。街边人家门窗紧闭,但窗缝里透出暖黄的光,偶尔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守岁欢语。
回到雪庐客栈,已是丑时三刻。客栈门虚掩着,万事通在堂中焦急等候,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
“如何?”
林缝将地窖所见简单说了,取出那枚暗青色鳞片递给他:“可识得此物?”
万事通接过鳞片,凑到灯下细看,脸色渐渐变了。他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用指甲刮了刮表面,凑到鼻前嗅了嗅,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冰螭鳞’!”
“冰螭?”
“一种传说生活在极寒冰川下的异兽。”万事通声音发颤,“形如大蟒,头生独角,身覆青鳞,能口吐寒息,冻毙生灵。但这东西……这东西只在古书里有记载,近百年无人亲眼见过!都说早就绝迹了!”
“绝迹?”慕容白蹙眉,“那这鳞片从何而来?”
万事通摇头:“小的不知。但这鳞片上的纹路,和古籍记载的一模一样。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小的听老人们说过,镜湖底下,早年有冰螭的传说。说湖心深处连着地下冰川,冰川下有暗河,暗河里就住着冰螭。但那是三百年前的传说了,后来镜湖封冻,再无人见过。”
镜湖、冰螭、地窖菌丝、神秘茧包……线索如乱麻,越理越乱。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白玉娘的声音!众人一惊,迅速冲上楼。白玉娘的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只见她瘫坐在地,面纱滑落,脸上那些冰裂纹般的青痕竟在缓缓蠕动,像有活物在皮下爬行!而她双目紧闭,浑身颤抖,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城开了……门开了……它们要出来了……血……好多血……”
“白姑娘!”林小婉冲上前扶住她。林清璇迅速取出银针,在她眉心、人中、双手虎口各刺一针。银针刺入,白玉娘浑身一震,青痕蠕动的速度减缓,但未停止。
“怎么回事?”林缝问。
“不知道。”林清璇额角见汗,“她体内的雪尸蛊突然暴动,像是在……共鸣。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召唤它!”
共鸣?召唤?林缝心头一凛,猛地看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镜湖!
几乎同时,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沉闷的、自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客栈的梁柱嘎吱作响,桌上的茶碗跳起,摔碎在地。
震动持续了约十息,渐渐平息。但众人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骤降,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窗棂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霜花。
“这是……极寒之气外泄。”慕容白面色凝重,“地底有至阴至寒之物苏醒了。”
白玉娘忽然睁开眼,眼中一片茫然,但声音却出奇地清晰:“子时三刻……湖心碑……门开了……它们……要进城了……”
“什么门?谁要进城?”林缝急问。
但白玉娘眼神一散,又昏了过去。林清璇把脉片刻,沉声道:“无碍,只是心力交瘁,昏睡了。但她体内的蛊……暂时平静了。”
平静了?是召唤停止了,还是……召唤之物已经出来了?
众人沉默。客栈外,黑水城渐渐恢复了平静,守岁的人们似乎并未察觉到刚才的异动,或以为是年兽作祟,爆竹声又零星响起。但林缝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寒风灌入,带着刺骨的阴寒。夜空无星无月,只有沉沉的乌云,低垂如盖。而在城西方向,镜湖所在的那片天空,隐隐泛着诡异的幽绿色,像有什么东西在湖底发光。
“慕容兄,”林缝忽然开口,“你之前说,皮卷地图指向古冥河道。而古冥河道的入口,很可能在镜湖附近。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确切入处。”
慕容白点头,取出皮卷摊在桌上,又拿出那本古籍对照。“根据古籍记载,古冥河道是上古冰川融化后形成的地下暗河,纵横北域,主河道有三条支流,其中一条的出口,就在镜湖湖心。但入口……入口应该在水下,需特殊方法才能开启。”
“特殊方法?”
“需在至阴之时,以特殊血脉或器物为引,才能打开水道入口。”慕容白指着古籍上的一行小字,“这里写着:‘月晦子夜,以寒梅之血,叩冰碑三响,水道自开’。寒梅之血,指的应该是寒梅宗的血脉。但寒梅宗早已覆灭……”
“未必。”林缝忽然道,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镜,“你们看这个。”
他将铜镜放在桌上,镜背的云雷纹在烛光下流转。慕容白凝目细看,忽然“咦”了一声,取出一柄小刀,小心刮去镜背中心那日月经天图案边缘的铜绿。铜绿剥落,露出底下更精细的纹路——那竟是一株梅花的轮廓,只是被经天长纹遮掩,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寒梅宗的标记!”慕容白声音发紧,“这铜镜,是寒梅宗之物!”
“所以,”林缝缓缓道,“这铜镜或许就是开启水道入口的‘器物’。而子时三刻,正是月晦子夜。方才的异动,恐怕就是有人……或有什么东西,开启了水道入口。”
“是那些黑袍人?”云宸问。
“或是幽冥教。”林缝道,“他们找血髓古茶,炼制蛊王,或许也需要进入古冥河道。那里阴气极重,正是培育邪蛊、施展邪术的绝佳之地。”
“那我们……”
“等。”林缝看向窗外,“天快亮了。明日是除夕,按北域习俗,正午要祭祖,黄昏要守岁,午夜要迎神。这一日城中人多眼杂,幽冥教若有行动,必会选在夜深人静时。我们白日好生休息,今夜……”
他顿了顿,声音沉静:“去镜湖。”
窗外,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除夕的黎明,在悄无声息中到来。黑水城在晨光中苏醒,炊烟升起,街市渐喧。孩童的嬉笑声、商贩的叫卖声、远处的爆竹声……一切如常。
林缝握紧铜镜,镜面冰凉,但中心那点日月经天的图案,却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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