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深塔的日常运转中流逝得毫无波澜。
实验室的白光依旧恒定，仪器的嗡鸣依旧规律，研究员们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在走廊里穿行，交换着数据和样品，一切都按部就班。
但林墨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楚云按照计划提交了样本押送申请——一批来自第七实验室的噬魂种稳定性测试样本，需要送往城外三十公里的“辉光研究所”进行交叉验证。申请流程顺利得出奇，李长安甚至亲自在批复单上签了字。
“路上注意安全。”签字时，李长安抬起头，对站在楚云身后的林墨笑了笑，“林助理是第一次参与外勤吧？好好跟着楚研究员学习。”
他的笑容温和，眼神平静。
但林墨注意到，李长安的手指在签字笔上停留的时间，比正常情况多了零点三秒。
“谢谢首席关心。”林墨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对了。”李长安放下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听说你前两天去了c区工具间？通风系统的问题严重吗？”
问题来了。
林墨的心脏微微一紧，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管道接口有些松动，已经用临时固定器处理了。完整的维修需要等设备部排期。”
“这样。”李长安点点头，目光转向楚云，“c区废弃多年，安全问题不能大意。下次有类似情况，还是先报备为好。”
“是我疏忽了。”楚云坦然承认，“当时刚好在附近，听到异响就临时安排了检查。以后会注意流程。”
对话在友好的氛围中结束。
但走出首席办公室的瞬间，林墨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他在试探。”走廊里，楚云压低声音说。
“他知道我去了c区，但不确定我做了什么。”林墨分析道，“安保的报告只提到我‘在检查通风系统’，这个理由足够合理，所以他只能试探，不能深究。”
“但他已经开始注意你了。”楚云的语气里透着担忧，“样本押送是个机会，但也可能是陷阱。我们需要更谨慎。”
回到实验室，楚云从保险柜里取出两个金属手提箱。
箱体是深灰色的，表面有复杂的魂导纹路，锁扣处嵌着一枚小小的晶体——那是自毁装置的核心，一旦检测到非法开启或暴力破坏，箱内的样本会在零点五秒内被高温销毁。
“样本分为A、b两组。”楚云将其中一个箱子递给林墨，“你拿b组。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箱子都不能离手。”
林墨接过箱子。比想象中轻，大约五公斤左右，但提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辉光研究所是什么地方？”他问。
“表面上是深塔的合作单位，实际上……”楚云停顿了一下，“是李长安的私人研究所之一。专门从事一些不便在深塔内部进行的‘敏感实验’。”
“所以我们这趟押送，也是在帮他运送实验材料？”
“对。”楚云点头，“但这给了我们正当外出的理由。辉光研究所的位置，正好会经过我的安全屋。”
她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用手指划出一条路线。
“深塔正门出发，沿中央大道向西，穿过旧城区，然后上环城公路。在公路第十二公里处有一个废弃的魂导加油站，我的安全屋就在加油站地下。”
“加油站？不会被发现吗？”
“那个加油站在二十年前就废弃了，地表建筑基本坍塌，只有地下储油库还保留着结构。”楚云解释道，“我改造了其中一个储油罐，加了魂导屏蔽层和独立供能系统。从外部探测，只会显示为一片金属废墟。”
“计划是什么？”
“押送车队通常由两辆车组成——前车是护卫车，后车是样本车。按照惯例，我会坐在样本车的副驾驶，你坐在后排。途中我会以‘车辆异常’为由，要求临时停车检查。停车点会选在加油站附近。”
楚云在地图上标注出一个点。
“停车后，护卫车的人会下来警戒，但按照安保条例，他们必须保持至少十米的距离，不能接近样本车。我们有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借口检查车辆底盘，进入加油站废墟。”
“五分钟……从停车点到安全屋，来得及吗？”
“我计算过。”楚云说，“从停车点跑到加油站废墟入口，需要一分钟。进入地下储油库，打开安全屋的门，需要三十秒。读取记忆结晶的设备已经预设好，插入即启动，读取时间大约两分钟。然后原路返回，总用时四分钟四十秒左右。剩下二十秒缓冲。”
计划很紧凑。
任何一个环节的延误，都可能导致全盘失败。
“护卫车的人会起疑吗？”林墨问。
“可能会。”楚云承认，“所以我安排了一个‘合理的意外’。”
她从工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魂导装置，只有拇指大小。
“微型魂力干扰器。停车后，我会激活它，让样本车的魂力监测系统出现短暂紊乱。这样我们就有正当理由进行‘深度检查’，而护卫车的人为了避免干扰样本，会主动退到更远的距离。”
“如果……”
“如果护卫车的人坚持要一起检查，我会启动b计划。”楚云打断他，眼神坚定，“但相信我，不会到那一步。我了解这支护卫队的队长，他叫赵铁，是个严格遵守条例的人。只要我以‘样本安全’为由下令，他不会违抗。”
林墨看着她。
楚云的眼睛里有种孤注一掷的光。这三天里，她显然已经反复推演过每一个细节，计算过每一种可能。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林墨轻声问，“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楚云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说：“王铎死前，来找过我最后一次。他说，有些选择不是对错的问题，是‘必须’的问题。如果我们现在不行动，等到封印真的打开，就一切都晚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深塔高耸的轮廓。
“林墨，你知道深塔为什么是黑色的吗？”
林墨摇头。
“因为最初建造时，设计者希望它能吸收一切多余的光。”楚云说，“他们说，真正的黑暗不是没有光，而是光被吞噬后的虚无。深塔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吸收光，吸收声音，吸收真相，最后连人的灵魂也一并吸收。”
她转过身，面对着林墨。
“我不想被吸收。所以，必须有人点亮火把，哪怕只能照亮一小片黑暗。”
林墨握紧了手中的箱子。
金属外壳冰凉，但他的掌心很热。
“那就点亮吧。”他说。
---
第四天清晨七点。
深塔正门的装卸区，两辆魂导车已经准备就绪。
前车是黑色的装甲护卫车，车顶有可升降的魂力护盾发生器，车窗玻璃是深色的，看不清内部。后车是银灰色的样本运输车，外形更接近普通的厢式货车，但车体明显加厚，轮胎也是防爆的。
六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站在车旁，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赵铁。他穿着深蓝色的作战服，腰间挂着魂导手枪和短刃，眼神锐利如鹰。
“楚研究员。”看到楚云和林墨走来，赵铁上前一步，行礼，“护卫队已就位，随时可以出发。”
“辛苦了。”楚云点头，将手中的A组样本箱递给赵铁，“A组放前车，由你保管。b组我们随身携带。”
这是标准流程——样本分两组运输，降低风险。
赵铁接过箱子，仔细检查锁扣和自毁装置的状态，确认无误后，才转身交给身后的队员：“放前车保险柜，双人看管。”
“明白！”
队员提着箱子走向护卫车。
楚云拉开样本车的后门，示意林墨先上。
车内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后排是两排相对的座位，中间固定着一张小型工作台，台面上嵌着魂力监测仪和环境控制面板。前排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有金属隔板，隔板上有一扇可开关的观察窗。
林墨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将b组样本箱放在脚边，用安全带固定好。
楚云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通过通讯器对前车说：“可以出发了。”
“收到。”
引擎启动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车辆缓缓驶出深塔的大门，进入清晨的城市街道。
天色微亮，街道上行人不多。深塔所在的区域是管制区，两侧的建筑大多是研究所和实验室，风格统一，线条冷硬。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匆匆走过，手里拿着数据板或样本盒。
林墨透过车窗看着外面。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离开深塔的范围。
街道，建筑，行人……一切都陌生又熟悉。建筑的风格偏向实用主义，但细节处能看到魂导纹路的装饰；行人的衣着简洁，但不少人身上都佩戴着小型魂导装置——有的是通讯器，有的是个人防护器，还有的用途不明。
魂导科技已经深入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但林墨知道，在这看似先进的文明表象之下，隐藏着某种……更古老、更黑暗的东西。
车辆驶入中央大道。
道路变宽，车流开始增多。大多是运输车辆和公务车，私人魂导车很少见——在这个资源管控严格的时代，私人拥有魂导车是极少数高阶魂师或高级官员的特权。
“还有十五公里出城。”楚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通过隔板上的通讯器，“林墨，监测一下样本箱的环境数据，记录初始值。”
“明白。”
林墨俯身，打开脚边的样本箱侧面的监测面板。
屏幕上显示着一系列数据：温度20.3c，湿度42%，魂力波动稳定度99.7%，样本活性指数87.4……全部在正常范围内。
他打开工作台上的记录板，开始录入数据。
这是一个合理的动作——助理研究员在押送途中例行检查样本状态，再正常不过。
但林墨知道，这也是楚云在测试护卫队的反应。
果然，通讯器里传来前车赵铁的声音：“楚研究员，需要停车检查吗？我们可以找安全点。”
“暂时不用，数据正常。”楚云回答，“继续行驶，保持车速。”
“收到。”
测试通过。
赵铁接受了“例行检查”这个理由，没有起疑。
车辆继续前行。
穿过旧城区时，景象开始变化。
建筑变得低矮破败，街道也不再整洁。一些房屋的窗户用木板封死，墙上有褪色的涂鸦。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蹲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队驶过。
“这里是……”林墨低声问。
“旧城区的边缘。”楚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复杂，“深塔建立后，资源向新城区倾斜，这里就逐渐衰落了。现在住的都是底层魂师和普通人，他们负担不起新城区的居住成本。”
“深塔不管吗？”
“管？怎么管？”楚云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李首席说过，资源的集中是为了‘整体效率最大化’。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换取多数人的进步，这是‘必要的代价’。”
林墨沉默。
他看着窗外一个蜷缩在垃圾堆旁的孩子。那孩子大约七八岁，瘦得皮包骨头，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眼神呆滞。
车队驶过，扬起的灰尘扑了那孩子一脸。
但他没有躲，只是眨了眨眼，继续抱着布偶。
“到了。”
楚云的声音将林墨的思绪拉回。
车辆已经驶出城区，上了环城公路。公路两侧是荒芜的田野和零散的工厂废墟，更远处能看到连绵的山脉轮廓。
时间：上午八点十七分。
距离计划中的停车点，还有四公里。
“林墨，再检查一次样本数据。”楚云说。
“明白。”
林墨再次俯身，但这次，他的手在监测面板下方，悄无声息地按下了楚云交给他的那个微型魂力干扰器。
干扰器启动的瞬间，样本箱的监测屏幕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警报声响起。
“警告：检测到魂力波动异常。样本稳定性指数下降至72.1%，超出安全阈值。”机械的女声从箱体内传出。
几乎同时，前车的通讯器里传来赵铁急促的声音：“楚研究员，后车监测到异常！需要立即停车！”
“收到。”楚云的声音保持冷静，“前方一公里处有废弃加油站，在那里停车检查。”
“明白！护卫车先行前往警戒！”
前车加速，驶向加油站方向。
楚云转头，通过隔板上的观察窗看了林墨一眼。
眼神交汇。
计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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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加油站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片名副其实的废墟。主建筑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的墙壁，屋顶早就坍塌。加油机的金属外壳锈蚀得面目全非，玻璃碎裂，油枪散落一地。地面上长满了杂草，几乎掩盖了原本的水泥路面。
护卫车在加油站入口处停下，六名安保人员迅速下车，分散警戒。
赵铁快步走到样本车旁，敲了敲车窗。
楚云降下车窗。
“楚研究员，什么情况？”赵铁问，语气严肃。
“样本箱监测到魂力波动异常，可能是运输途中的颠簸导致稳定剂泄漏。”楚云说着，推开车门下车，“我需要开箱检查。”
“在这里？”赵铁皱眉，“环境不安全，建议返回深塔。”
“来不及。”楚云摇头，“样本稳定性已经跌破安全线，如果现在返回，等我们到深塔，样本可能已经彻底失效。必须在现场紧急处理。”
她转身对驾驶座上的司机说：“你留在车上，保持引擎运转，随时准备撤离。”
然后看向林墨：“林助理，带上工具箱，跟我来。”
林墨提起脚边的样本箱和座位下的工具箱，下车。
工具箱是标准的深塔制式，里面装着各种维修和检测工具——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工具可以掩盖他们进入安全屋的真实目的。
“赵队长，我需要你和队员保持距离。”楚云对赵铁说，“样本箱现在处于不稳定状态，任何外部魂力干扰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十米警戒线，任何人不得靠近。”
赵铁显然有些犹豫。
按规定，他必须全程贴身保护样本和研究员。但楚云的理由也很充分——如果样本真的因为外部干扰而损毁，责任他担不起。
“我会在警戒线外监控。”最终，赵铁做出了妥协，“但请楚研究员务必在十五分钟内完成检查。超过时间，我必须强行介入。”
“十五分钟足够了。”
楚云点头，然后带着林墨走向加油站废墟。
赵铁退到十米外的公路边，抬手示意队员们散开，形成警戒圈。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楚云和林墨的背影。
走进废墟的阴影中，远离了护卫队的视线，楚云的脚步立刻加快。
“跟我来。”
她绕过主建筑的残骸，走向加油站后方。
那里有一个半埋在地下的金属圆盖，直径约一米，表面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储油罐入口。
楚云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魂导钥匙，插入圆盖边缘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锁孔。
转动。
轻微的机械声响起，圆盖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金属阶梯。
“快。”
楚云率先下去，林墨紧随其后。
阶梯不长，大约二十级，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楚云将右手按在凹槽上。
蓝光扫描。
“身份确认：楚云。权限等级：A。”
门无声地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个大约三十平米的空间。墙壁是金属的，刷着灰色的防锈漆。房间中央是一张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几台魂导设备——显示屏、数据处理器、能量稳定器，还有一台造型奇特的读取装置，外形像一个水晶球，内部有细密的光点在流转。
“把结晶给我。”楚云说。
林墨从贴身口袋中取出那枚深紫色的记忆结晶。
楚云接过结晶，走到读取装置前，将结晶放入装置顶部的一个凹槽中。
凹槽闭合。
装置内部的光点开始加速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读取需要两分钟。”楚云看了眼墙上的计时器，“时间还剩十三分四十秒。来得及。”
林墨环顾这个安全屋。
除了工作台，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个储物柜，墙上挂着一张地图——不是普通的地图，而是深塔及周边区域的详细结构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许多点和线。
其中一条线，从深塔的源井位置，一直延伸到……
“那是源井的能量流向图。”楚云注意到林墨的目光，“王铎生前绘制的。他发现，源井溢出的能量，有百分之七十都被引导向了深塔的塔尖。”
“塔尖……”林墨想起王铎投影最后的话，“他说真正的封印核心在塔尖。”
“对。”楚云点头，“深塔的建筑结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魂导封印阵。塔基吸收源井的能量，塔身转化和稳定，塔尖……是封印的‘锁’。”
她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了点塔尖的位置。
“但王铎怀疑，这个封印阵被修改过。原本的设计应该是‘完全封闭’，但现在变成了‘可控泄漏’。李长安在有意让井底之物的力量缓慢渗出，然后用这些力量进行他的实验。”
“他在玩火。”
“比玩火更危险。”楚云说，“他在尝试驯服一头根本无法驯服的野兽。噬魂种只是那野兽呼出的气息，就已经足够毁灭一个文明了。”
读取装置的嗡鸣声突然变了调。
水晶球内部的光点开始剧烈闪烁，颜色也从蓝色变成了不稳定的暗红色。
“怎么回事？”林墨警觉。
楚云冲到装置前，查看显示屏上的数据流。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对……这不是单纯的记忆数据……里面嵌入了某种……触发式防御程序！”
“防御程序？”
“有人在结晶里设了陷阱！”楚云的声音紧绷，“一旦开始读取，程序就会激活，向特定位置发送定位信号！”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墨：
“我们被发现了。”
几乎同时。
安全屋外，远处的公路上，传来了刺耳的魂力引擎轰鸣声。
不止一辆车。
是车队。
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加油站的方向驶来。
墙上的计时器显示：
时间还剩十一分钟。
但他们的十五分钟窗口，已经提前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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