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还没完全亮透。
林晓兰已经站在仓库门口了。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用布巾包着，手里提着装满工具的木桶。
昨天和王师傅约好今早六点开工，但她想提前过来，再做一遍最后的检查。
推开仓库吱呀作响的木门，晨光从破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林晓兰深吸一口气——这是改造开始前的最后景象了。再过几天，这里将焕然一新。
她从木桶里拿出卷尺、粉笔、笔记本，开始做标记。哪里要砌水池，哪里要留电源接口，哪里要开通风口……每一处都用粉笔在墙上画了记号。
刚做完标记，外面就传来了说话声和自行车铃声。
“林同志！这么早啊！”
王师傅带着三个徒弟来了，每人自行车后座都绑着工具。
“王师傅早。”林晓兰迎出去，“想提前过来看看，做点准备。”
“嚯，准备工作做得挺细。”王师傅看着墙上那些粉笔记号，点点头，“行，咱们开工！”
工人们开始卸工具。大锤、小锤、铁锹、抹子、灰斗……一样样摆开。王师傅指挥着徒弟们先清理场地，把仓库里的杂物都搬出来。
林晓兰也没闲着，帮着搬些小东西。她力气大，一个人能搬起两个徒弟合力才能搬动的旧木箱，把工人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林同志，你这力气……”一个年轻徒弟瞪大了眼睛。
“从小干活练的。”林晓兰笑笑，没多说。
仓库外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杂物：破桌椅、烂箩筐、锈农具……王师傅看了看：“这些都能扔了吧？”
林晓兰想了想：“王师傅，麻烦你们先把东西放一边，我挑挑看有没有能用的。”
她走过去，一样样翻看。有些破桌椅修修还能用，有些农具清理一下还能干活。她现在的资金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能省则省。
正挑着，街道妇联的周主任和小赵骑着自行车来了。
“晓兰同志，这么早就开工啦！”周主任跳下车，“我们来帮忙！”
“周主任，小赵，你们怎么来了？”林晓兰有些意外。
“刘主任说了，你这作坊是街道的重点项目，妇联得支持。”周主任很爽快，“今天先来帮忙打扫，后续招工培训我们都配合。”
林晓兰心里一暖：“谢谢周主任！”
“客气啥。”周主任卷起袖子，“说吧，我们干啥？”
林晓兰看了看，仓库里正尘土飞扬，确实需要人手打扫。她让周主任和小赵帮忙把挑出来的还能用的东西清理干净，搬到一旁临时搭的棚子里。
人多力量大。不到八点，仓库就清理出来了。工人们开始铲墙皮，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整个街道。
街坊邻居们陆续被声音吸引过来，围在仓库门口看热闹。
“这是要干啥呀？”
“林家二闺女要办作坊了！”
“办啥作坊？”
“做肥皂，听说跟沪市大厂合作呢！”
“啧啧，这闺女真有出息……”
议论声中，有羡慕，有好奇，也有质疑。
林晓兰没理会这些。她知道，等作坊真正办起来，产品卖出去，工人们领到工资，这些质疑自然会变成认可。
上午九点，林海生推着一车木料来了。他是老木匠，一眼就看出活干得怎么样。
“老王，这墙铲得不错，够干净。”林海生对王师傅说。
“老林，你来啦。”王师傅擦擦汗，“你闺女可真是能干，一大早就在这儿忙活了。”
两个老手艺人聊了几句，林海生就在院子里支起木工台，开始做工作台和货架。锯木声、刨木声、敲打声，和仓库里的施工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很。
十点左右，李婶和张姨也来了。两人挎着篮子，里面装着绿豆汤和馒头。
“晓兰，怕你们干活累，煮了点绿豆汤解暑。”李婶说。
“谢谢李婶！”林晓兰确实渴了。工人们也都放下工具，过来喝汤。
“晓兰，这作坊真要大干啊。”张姨看着忙碌的场面，有些激动。
“嗯，要大干。”林晓兰点头，“李婶，张姨，等作坊开起来，你们就是老师傅了，要带徒弟的。”
“我们能行吗？”李婶有些担心。
“怎么不行？你们手艺好，经验丰富，肯定行。”林晓兰鼓励道。
喝完绿豆汤，继续干活。林晓兰一边监督施工，一边记录材料消耗。石灰用了多少，沙子用了多少，水泥用了多少……每一笔都要记清楚。
中午，王桂香和林卫红送饭来了。一大锅白菜猪肉炖粉条，一篮子玉米饼，还有自家腌的咸菜。
工人们在院子里支起临时桌子，热热闹闹地吃起来。王师傅一边吃一边夸：“老林家的饭就是香！”
林海生陪王师傅吃饭，两人聊着木工手艺。王桂香忙着给大家添菜，林卫红帮着照顾工人们的孩子——有几个工人把孩子带来了，在院子里玩。
林晓兰端着饭碗，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很踏实。这就是她想要的感觉——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吃饭，像一家人。
吃完饭，工人们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工。下午的进度更快了，墙面已经铲完，开始抹第一遍灰。
林晓兰也闲不住。她拿着笔记本，开始规划原材料采购清单。
中草药：金银花、艾草、薄荷、苦参……
基础原料：皂基、精油、色素……
包装材料：油纸、麻绳、标签……
生产工具：不锈钢桶、搅拌棒、模具、温度计……
她算了一下，第一批原料采购大概需要一百五十元。这还不包括后续的周转资金。
钱啊钱……林晓兰在心里盘算着。她现在手头还有三百多，改造仓库要四十，原料采购要一百五，还剩一百多用于其他开销。得省着点用。
正算着账，周主任走过来：“晓兰同志，招工的通知已经发下去了。下周一上午，能来报名的估计有二三十人。”
“这么多人？”林晓兰有些意外。
“可不嘛。”周主任说，“听说管午饭，还有工资拿，大家都想来。不过我按你说的，先筛选了一遍，挑了些手脚麻利、家里负担小的。”
“谢谢周主任，您想得真周到。”
“应该的。”周主任顿了顿，“不过晓兰同志，有个情况我得跟你说说。报名的人里，有几个是家里特别困难的，丈夫生病或者孩子多，实在没办法。她们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但……我看着不忍心。”
林晓兰沉默了一会儿：“周主任，您说的这些人，我先见见。如果人确实勤快肯学，我可以放宽条件。但前提是，她们得能保证工作时间。”
“这个我跟她们说！”周主任眼睛一亮，“晓兰同志，你真是好心。”
“能帮一个是一个。”林晓兰说。她想起自己前世的艰难，明白这些妇女的不易。
下午四点，仓库的第一遍灰抹完了。墙面白了一大片，看起来清爽多了。王师傅说，明天晾一天，后天抹第二遍，然后刷白。
“进度比预想的快。”王师傅很满意。
“辛苦王师傅和各位师傅了。”林晓兰给大家结了今天的工钱——按天结算，这是之前说好的。
工人们领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林海生也收工了，工作台的框架已经做好，明天开始组装。
周主任和小赵帮着把工具收拾好，也告辞了。临走前，周主任说：“晓兰同志，下周一面试，我和小赵都过来帮忙。”
“太感谢了！”
人都走了，仓库安静下来。夕阳把新抹的白墙染成了金黄色。
林晓兰站在仓库中央，环顾四周。虽然还只是个半成品，但她已经能想象出完工后的样子：干净明亮的车间，整齐的工作台，忙碌的工人……
“晓兰，回家吃饭了。”林海生在门口喊。
“来了。”
父女俩一起往家走。林海生推着空车，林晓兰背着工具桶。
“爸，今天累了吧？”林晓兰问。
“不累。”林海生摇头，“看着仓库一点点变样，心里高兴。”
“我也高兴。”
回到家，晚饭已经摆好了。王桂香特意多炒了两个菜，庆祝开工顺利。
饭桌上，一家人听着林晓兰讲今天的进展。
“招工有三十多人报名？”王桂香很惊讶。
“周主任说先筛选过，能来的大概二十多个。”林晓兰说，“咱们第一批只要十到十五人，得挑最好的。”
“是该挑挑。”林海生说，“干活的事，人不在多，在精。”
“爸说得对。”林晓兰点头，“而且培训期间管午饭，这也是一笔开销，得控制人数。”
“午饭的事我想好了。”王桂香说，“我带着晓梅和卫红做，就在仓库院子里支个灶。一天十五个人的饭，能应付。”
“妈，这太辛苦了。”
“辛苦啥，能帮你分担点，我乐意。”王桂香笑得很满足。
林晓兰看着母亲的笑脸，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家人，永远站在她身后，支持她，帮助她。
饭后，林晓兰继续工作。她把今天的开支记了账，又把面试的流程和问题整理出来。
面试要问什么？家庭情况，工作时间，为什么想来，对工作有什么期待……还要考察基本能力：认不认字，会不会简单算数，手巧不巧。
她写得很详细，甚至预想了各种可能的情况和应对方法。
写到晚上九点，陆建军来了。他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一身便服。
“你怎么来了？”林晓兰很意外。
“听说今天开工，来看看。”陆建军手里提着一个布包，“给你带了点东西。”
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本关于企业管理的小册子，还有一本《肥皂生产工艺》。
“这些是……”
“托战友从省城图书馆借的。”陆建军说，“想着你可能用得上。”
林晓兰翻了翻，书很旧，但内容很实用。尤其是那本《肥皂生产工艺》，虽然是十年前出版的，但基础原理都一样。
“太有用了！”她眼睛发亮，“我正愁找不到系统的参考资料呢！”
“能用上就好。”陆建军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微扬。
两人在院子里坐下。月光很好，枣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今天顺利吗？”陆建军问。
“挺顺利的。”林晓兰把一天的情况说了，“就是……花钱如流水，有点心疼。”
“创业初期投入是必要的。”陆建军说，“只要方向对，投入会有回报。”
“我知道。”林晓兰点头，“就是压力大。十几个人等着开工挣钱，几十个家庭可能指着这份工作改善生活……”
“别想太多，一步一步来。”陆建军的声音很稳，“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林晓兰抬头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眼神很认真。
“谢谢你，”她轻声说，“总是鼓励我。”
“因为你有被鼓励的资格。”陆建军说得很简单，却很有力量。
两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聊着接下来的计划。陆建军下周有任务，不能回来，但他说会托战友继续帮忙找资料。
“对了，”临走前，陆建军想起什么，“关于振兴厂的技术员，我打听到，他大概下下周三到。到时候如果我有时间，就回来帮你接待。”
“好。”林晓兰记在心里。
送走陆建军，林晓兰回到屋里，却没有立刻睡觉。她翻开陆建军带来的书，开始看。
《肥皂生产工艺》里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知识：温度控制、ph值调整、添加剂配比……她看得入了迷，直到王桂香来敲门。
“晓兰，快十二点了，该睡了。”
“妈，我看完这章就睡。”
王桂香摇摇头，没再劝，只是把一碗热牛奶放在桌上：“喝了再睡。”
牛奶是温的，带着淡淡的甜味。林晓兰喝着牛奶，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天很累，但很充实。
仓库改造开始了，招工启动了，一切都按计划推进。
接下来的一周，会更忙，但也会更有收获。
她喝完牛奶，合上书，关灯上床。
黑暗中，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接下来的任务：仓库改造完工、原材料采购、工人面试培训、迎接技术员……
每一件都要做好，每一环都不能出错。
但她不怕。
她有家人的支持，有陆建军的帮助，有街道的配合，还有前世积累的经验和今生的智慧。
这一仗，她一定能打赢。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林晓兰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梦里，她的作坊已经开起来了，工人们在忙碌，产品在装箱，货车在等待……
那是她想要的未来。
而她，正在一步步走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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