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镇子还沉浸在清晨的静谧中。
林晓兰已经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怕吵醒隔壁屋里的妹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露水和青草的味道。
厨房里，王桂香已经在生火做饭了。看见林晓兰进来，她有些惊讶：“这么早就起了？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林晓兰挽起袖子，“妈，我来帮您。”
母女俩在厨房里忙活。灶火映红了脸，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林晓兰切着咸菜，脑子里却在想着今天要做的事。
昨天她列了六项计划，今天至少要完成前三项：找泥瓦匠，买材料，设计图纸。
“晓兰，”王桂香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你真要租那个仓库？一个月五块钱，不算便宜。”
“妈，五块钱能租到那么大地方，已经很划算了。”林晓兰说，“刘主任是照顾咱们。要是租给别人，少说得七八块。”
“我知道。”王桂香叹了口气，“就是觉得……一下子要花那么多钱，心里不踏实。”
林晓兰放下菜刀，走到母亲身边：“妈，您别担心。这钱该花。等作坊开起来，产品卖出去，钱就回来了。而且跟振兴厂合作后，销路不愁，肯定能挣钱。”
王桂香看着她，眼神复杂。这个女儿，自从那年摔伤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有主意，有胆识，敢想敢干。有时候她都怀疑，这还是不是她那个温顺腼腆的二女儿。
但这样的晓兰，让她骄傲。
“妈信你。”王桂香拍拍她的手，“你想做就去做，家里都支持。”
吃完早饭，林晓兰先去了镇上唯一的建筑队。队长姓王，五十多岁，黑红脸膛，手上全是老茧。
“王师傅，我想翻修个仓库。”林晓兰把草图拿出来，“您看看，这活能干吗？”
王师傅接过草图，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林家的二闺女？你这是要干啥？”
“办个小作坊，做肥皂。”林晓兰实话实说。
王师傅点点头，他听说了林家二闺女跟沪市大厂合作的事，镇上早就传开了。
“这活能干。”他说，“粉刷墙壁，修补地面，整修窗户……都不算难。就是这工期得七八天，工钱得四十块，材料你自己买。”
“行。”林晓兰很干脆，“王师傅，您今天能带人去看现场吗？”
“可以，下午去吧。”
谈好泥瓦匠的事，林晓兰又去了供销社。买石灰、买腻子、买刷子……每一样都要票，好在刘主任提前打了招呼，街道可以批条子。
采购完材料，已经快中午了。林晓兰没回家，直接去了街道后面的仓库。她得在泥瓦匠来之前，把现场再仔细看一遍。
仓库里静悄悄的，阳光从破旧的窗户透进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晓兰在里面慢慢走着，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改造后的样子：
进门这间做车间，靠墙摆一排工作台，中间留出通道。墙角砌个水池，方便清洗工具。
第二间做仓库，两边打上货架，原料和成品分区存放。
第三间最小，做办公室和培训室。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块黑板。
院子里搭个简易棚子，晾晒草药。井台要修一修，方便打水。
她拿出笔记本，一边走一边记下细节。哪些地方需要重点修补，哪些地方可以简单处理，预算怎么控制……
正写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林晓兰抬头，看见刘主任带着两个人走进来。
“晓兰，你在这儿啊。”刘主任笑着说，“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街道妇联的周主任，这位是小赵，妇联的干事。”
周主任四十多岁，齐耳短发，看起来很干练。小赵二十出头，扎着两个麻花辫，很精神。
“周主任，小赵同志，你们好。”林晓兰打招呼。
“林晓兰同志，你好你好。”周主任很热情，“刘主任都跟我们说了，你要办作坊，还要培训妇女。这个想法太好了！我们妇联全力支持！”
“谢谢周主任。”林晓兰心里一暖。
“你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周主任问。
林晓兰想了想：“周主任，我想招十到十五个女工，要求是手脚勤快，能吃苦，最好有点文化，能认字算数。培训期间没有工资，但管一顿午饭。培训合格后，正式录用，按工作量发工资。”
“行，这些要求我记下了。”周主任说，“我们妇联有各个生产队的妇女代表，我让她们推荐人选。下周一，我组织人来报名，怎么样？”
“太好了！”林晓兰没想到这么顺利，“那就下周一上午九点，在这里面试。”
“面试？”小赵好奇地问。
“就是见见面，聊一聊，看看合不合适。”林晓兰解释。
“这个办法好。”周主任点头，“不能谁想来就来，得挑合适的。”
又聊了一会儿具体细节，周主任和小赵先走了。刘主任留下来，跟林晓兰一起等泥瓦匠。
“晓兰，你想得很周到。”刘主任说，“培训期间管饭，这个办法好。很多妇女想来学，又怕耽误家里的活。管顿饭，她们就少了个顾虑。”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晓兰说，“而且培训期也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我们看她们合不合适，她们看这活愿不愿意干。”
下午两点，王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来了。几个人在仓库里转了一圈，王师傅一边看一边说：“这墙得铲了重新抹，这地面得用水泥找平，这窗户……”
林晓兰认真地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有些地方王师傅建议做得复杂些，她觉得没必要，就商量着简化。毕竟预算有限，得把钱花在刀刃上。
谈到最后，王师傅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心里暗暗佩服。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老练得很，该坚持的坚持，该让步的让步，分寸把握得很好。
“行，就按你说的办。”王师傅拍板了，“明天我带人来开工，七八天准完活。”
“谢谢王师傅。”林晓兰松了口气。
送走泥瓦匠，林晓兰没急着回家。她在仓库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拿出笔记本，开始设计工作台和货架的图纸。
工作台要高矮合适，方便站着操作。台面要光滑，不能有毛刺。下面要有抽屉，放工具。货架要结实，层高要合理，能放不同规格的原料……
她画得很仔细，每个尺寸都标注清楚。夕阳西下，余晖照在笔记本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晓兰，还不回家？”
林晓兰抬起头，看见父亲林海生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处。车后座上绑着一捆木料。
“爸，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林海生支好车，走过来，“泥瓦匠谈好了？”
“嗯，明天开工。”
林海生接过笔记本，看了一会儿图纸：“这工作台设计得不错。不过这个腿的榫头可以再改进一下，更结实。”
他在旁边画了个简图：“你看，这样。”
林晓兰仔细看了看，确实，父亲的改进更合理。
“爸，您真厉害。”
“干了一辈子木工，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林海生收起图纸，“木料我拉来了，明天就开始做。不过这仓库没收拾好，我先在家里做，做好再搬过来。”
“辛苦您了。”
“一家人，说这个干啥。”林海生摆摆手，“走吧，回家吃饭。你妈今天特意买了肉，说要给你补补。”
父女俩推着车往家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路上，一长一短。
“晓兰，”林海生忽然开口，“今天在街上碰见你三叔了。”
林晓兰心里一紧。三叔林爱国，就是那个前世抢他们家房子的叔叔。
“他说啥了？”
“倒也没说啥，就是打听你沪市的事。”林海生声音很平，“问合作谈得咋样，问能挣多少钱。我没细说，就说还行。”
林晓兰沉默了一会儿：“爸，以后咱家的事，别跟三叔他们说太多。”
“我知道。”林海生点头，“你三叔那个人……心思多。不过他现在也不敢怎么样，你大伯在呢。”
大伯林建国是林家长子，为人正派，在林家说话有分量。有他在，三叔不敢太放肆。
但林晓兰心里清楚，利益面前，亲情往往脆弱。前世三叔能做出那些事，这一世也未必安分。
得防着点。
回到家，晚饭果然丰盛。红烧肉，炒鸡蛋，白菜粉条，还有白面馒头。这在平常可不多见。
“妈，您这也太破费了。”林晓兰说。
“破费啥，你这些天辛苦了，该补补。”王桂香给她夹了块最大的肉，“快吃。”
一家人围坐吃饭，气氛温馨。林晓梅叽叽喳喳地说学校的事，林向阳炫耀自己今天帮邻居修好了收音机，林卫红说儿子会叫“姨”了……
林晓兰听着，心里满满的。这就是她奋斗的意义——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让这样的温馨能一直持续下去。
饭后，林晓兰继续工作。她把今天所有的进展都记下来，又列出了明天要做的事：
1. 监督仓库改造。
2. 去邮局给振兴厂寄信。
3. 起草培训材料。
4. 准备面试问题。
写到深夜，家人都睡了。林晓兰合上笔记本，走到院子里。
月色如水，枣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她想起沪市的外滩，想起黄浦江上的风，想起郑厂长的话，想起那份签了字的合同。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开始。仓库改造、工人培训、生产管理、质量控制、市场开拓……每一步都有挑战。
不过她不怕。
前世她什么都经历过，这一世她什么都准备好了。
正想着，院门被轻轻推开。陆建军走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林晓兰很惊讶。
“今天休息，回来看看。”陆建军走到她身边，“事情进展得怎么样？”
“挺顺利的。”林晓兰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陆建军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开口：“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林晓兰说，“你都看到了，家里人都支持，街道也支持。我能应付。”
“那就好。”陆建军顿了顿，“不过也别太累。身体是本钱。”
“我知道。”林晓兰笑了，“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陆建军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和希望。
“对了，”他想起什么，“我托战友打听了一下振兴厂那个技术员的情况。来的人叫沈明，是沈国栋的侄子，技术科的技术员。人还算踏实，就是年轻，经验少。”
“沈科长的侄子？”林晓兰心里一动。
“嗯。所以接待的时候要注意分寸。太热情了，怕对方多想；太冷淡了，又怕影响关系。”
“我明白了。”林晓兰记在心里。人际关系这种事，确实需要把握好度。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池塘的蛙鸣。
“建军，”林晓兰忽然开口，“你说，我这条路能走多远？”
“你想走多远？”陆建军反问。
林晓兰想了想：“我想把作坊做成正规的工厂，想做出自己的品牌，想让‘晓兰’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一个人名，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品牌。”
“那就去做。”陆建军说，“你有这个能力。”
他的信任让林晓兰心里一暖。
“谢谢你，”她轻声说，“一直相信我。”
“不用谢。”陆建军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你值得相信。”
夜深了。陆建军要回部队，林晓兰送他到门口。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末。”陆建军说，“那时候仓库应该改造好了吧？”
“嗯，差不多。”
“那我回来帮忙搬东西。”
“好。”
看着陆建军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林晓兰在门口站了很久。
回到屋里，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接下来的计划，像过电影一样。
仓库改造、工人培训、生产启动、市场开拓……每一环都要扣好，不能出纰漏。
想着想着，她忽然笑了。
前世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机会施展自己。这一世，机会来了，她不仅抓住了，还要牢牢握住，走出最精彩的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银白。
林晓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明天，继续努力。
为了家人，为了未来，为了那个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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