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竞赛集训的通知，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苏瑶刻意维持的平静心湖里，掀起了难以平复的波澜。
五天，邻市，封闭式管理。名单上，“林知珩”和“苏瑶”两个名字紧紧相邻，像是一种无声的嘲弄，嘲笑着她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徒劳的逃避。
她几乎能想象出许薇得知消息后，会露出怎样担忧又带着点看好戏的表情。
她甚至产生过一瞬间荒谬的念头——找个借口退出。但理智告诉她，不能。
这个机会对她而言很重要，关系到保送大学的加分，她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放弃。
出发那天，秋雨绵绵。
学校安排的大巴车停在校门口，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苏瑶拖着行李箱，刻意磨蹭到最后一刻才上车。
车厢里已经坐了大半，嘈杂的人声混合着雨声，显得有些闷热。
她低着头，目光快速扫过车厢，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
然后，她在车厢中后段靠窗的位置，看到了他。
林知珩独自一人坐着，戴着降噪耳机，侧脸望着窗外迷蒙的雨景，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仿佛将周遭所有的喧闹都隔绝开来。他旁边的座位空着。
苏瑶几乎是立刻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
她快步走向车厢前部，在一个同样落单的女生旁边坐下，暗自松了口气，手心却因为刚才短暂的注视而微微汗湿。
大巴车缓缓启动，驶入雨幕。
苏瑶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集训上，试图忽略后脑勺那仿佛具有实质重量的、来自某个方向的注视感。
她知道他没有看她，他大概根本不在意她坐在哪里。可那种无形的压力，依旧清晰存在。
一路无话。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和车厢内同学们兴奋或紧张的窃窃私语。
抵达邻市的集训基地时，雨已经停了。
基地坐落在一片相对僻静的郊区，几栋灰白色的建筑矗立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严肃而刻板。
分配宿舍，领取资料，熟悉环境……一系列流程下来，苏瑶都刻意避开了可能与林知珩产生交集的环节。
然而，命运的捉弄在分组名单公布时达到了顶峰。
“第三小组：林知珩，苏瑶，王哲，李雯。”
听到自己和他的名字被并列念出时，苏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恰好对上林知珩抬起的目光。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在那短暂的零点几秒的对视中，苏瑶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飞快掠过的情绪，像是某种确认，又像是……更深沉的冷漠。
他很快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无意。
苏瑶的心沉了下去。
她宁愿他表现出一点愤怒或者质问，也好过这种彻底的、将她视为空气的忽视。
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安排在当天晚上，在一间指定的自习室里。苏瑶踩着点到达，推开门时，另外三人已经在了。
王哲和李雯正在讨论一道题目，而林知珩独自坐在长桌的一端，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参考资料，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点着，目光落在空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开门声，王哲和李雯抬起头，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林知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瑶尽量自然地走到唯一空着的、离林知珩最远的座位坐下，拿出笔记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王哲和李雯讨论的题目上。
会议开始，主要是确定接下来几天的学习计划和分工。王哲性格开朗，主动承担了协调和记录的工作。
李雯细心，负责整理资料。
讨论到解题思路和难点攻坚时，不可避免地，需要林知珩的意见。
“知珩，你看这道组合数学的题，我觉得用容斥原理是不是更直接？”王哲将题目推过去。
林知珩的目光终于从空茫中聚焦，扫了一眼题目，言简意赅：“可以，但计算量太大。用生成函数，更优。”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一串复杂的符号和推导过程，思路清晰，步骤简洁，带着一种碾压式的智力优越感。
王哲和李雯看得连连点头，目露钦佩。
苏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他的才华，他的冷静，他即使在小组讨论中也依旧保持的疏离感，都让她感到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吸引力，同时也伴随着更深的刺痛。
“苏瑶，你觉得呢？”李雯注意到她的沉默，友善地将话题引向她。
苏瑶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刚才思考的、一种相对取巧但可能不够严谨的思路说了出来。
她说完，自习室里安静了一瞬。
王哲和李雯露出思索的表情。
而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林知珩，却在此刻，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类似气音的、短促的声响。
不是嗤笑，更像是一种……对某种不够完美思路的本能反应。
这细微的声音，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了苏瑶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和难堪。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向林知珩，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思路是取巧，不如林同学的方法严谨高效。既然林同学有更好的方法，那我们按照他的来就好。”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和自嘲，让王哲和李雯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敌意从何而来。
林知珩握着笔的手指顿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真正地、完整地看向她。
灯光下，她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眶似乎也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琉璃，明亮而锐利，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受伤小兽般的倔强和攻击性。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又迅速冻结。
他抿紧了薄唇，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重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草稿纸，声音低沉地吐出一个字：
“嗯。”
仿佛默认了她的指责。
这声“嗯”，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苏瑶心头刚刚燃起的怒火，只剩下更深的无力感和冰寒。他连争论都不屑于给她。
小组会议在一种诡异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王哲和李雯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场，很快找借口离开了。
自习室里只剩下苏瑶和林知珩。
苏瑶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就要离开。
“苏瑶。”
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瑶的脚步僵在门口，没有回头。
身后是长久的静默，只能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他似乎也在挣扎，在组织语言。
“那天……”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融进夜色里，“在消防通道……你听到了，是不是？”
他终于问出了口。
苏瑶的背脊瞬间绷得笔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听到了那句话，所以才有了后来这一切。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那句话……”
林知珩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试图解释的滞涩，“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苏瑶几乎要冷笑出声。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不会当真”还有别的、更动听的解释吗？
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将他和那句未尽的解释，一起关在了门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昏暗。
苏瑶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说不是那个意思。
可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对不起”或者“我喜欢你”都说不出口。
封闭的空间，非但没能拉近他们的距离，反而像是一个加压的熔炉，将两人之间所有未解的误会、压抑的情感和尖锐的棱角，都灼烧得更加清晰，更加疼痛。
星火已然溅起，却不知最终会点燃希望，还是焚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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