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回家吃饭”的晚餐,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安放在平静日常里的糖果,甜得有些不真实,却也短暂得如同指尖流沙。
随后的几天,林知珩似乎更加忙碌,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深夜才带着一身寒意与疲惫回到公寓。
他与苏瑶的交流依旧不多,仅限于餐桌上简短的问候,和她画师归来时,他倚在车边那句万年不变的“顺路”。
但苏瑶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弦正在越绷越紧。
他接电话的频率更高了,语气虽然依旧冷静,但眉宇间凝聚的沉郁却一日深过一日。
书房里亮灯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泄出的只言片语,带着“董事会”、“施压”、“对赌协议”这类冰冷的词汇,像冬日里漏进缝隙的冷风,让她即使待在温暖的客厅,也能感受到那股迫近的压力。
她没有询问,也没有打扰。
只是在他深夜归来时,会默默将一直温着的参茶放在书房门口;在他清晨离开前,会准备好简单却热乎的早餐。
她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守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成为他狂风暴雨世界里,一个安静而稳定的存在。
那把画室的钥匙,成了她最好的避风港。她在那里画画,看书,或者只是对着那幅《并蒂》发呆。
画室里属于他的气息和那些记录着过往的画作,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无论外界如何风浪滔天,这里总有一方天地,见证着他们之间那不容置疑的连接。
这天下午,苏瑶正在画室修改一幅新的素描,加密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画室的宁静。
不是林知珩,也不是紧急联系人,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迟疑着接起电话。
“是苏瑶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语气礼貌,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我是。您是哪位?”
“我姓张,是林氏集团法务部的律师。”
对方自报家门,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受林夫人陈静怡女士委托,有几句话需要转达给您。”
陈静怡!苏瑶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您请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苏小姐,鉴于您与林知珩先生目前的关系,已经对林先生个人声誉及林氏集团的稳定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和潜在风险。林夫人希望您能认清现实,主动结束这段不恰当的关系。”
对方的话语像冰冷的机器,一字一句,毫无感情:“林氏可以为您提供一笔足够您完成学业乃至在国外立足发展的资金,作为补偿。条件是,您需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并承诺永远不再与林知珩先生有任何形式的联系。”
补偿?保密协议?永远不再联系?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苏瑶的心脏。
原来,在西山庄园那场无声的宣示之后,等待她的,不是接受,而是更加赤裸裸的、用资本和权力包装起来的驱逐。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凉,瞬间淹没了她。
她几乎能想象出陈静怡在电话那端,用怎样高高在上、冷漠而笃定的神情,下达着这份最后的通牒。
苏瑶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想大声反驳,想质问,想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吼出来。
但话到嘴边,却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死死扼住。
她拿什么去反驳?拿她那微不足道的家世?拿她尚未可知的未来?还是拿她和林知珩之间,那尚未完全稳固、甚至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认定的感情?
在绝对的资本和权力面前,她的真心和坚持,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电话那头的律师听不到她的回应,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苏小姐,这是对您最有利的选择。希望您能理性考虑。相关的协议文件,我们会派人送到您目前居住的地址。给您二十四小时考虑时间。”
说完,不等苏瑶有任何反应,对方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苏瑶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画室里温暖的阳光,此刻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空气中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也变得刺鼻而令人窒息。
陈静怡甚至不屑于亲自出面。
她只是派了一个律师,用最程序化、最不带个人感情的方式,告诉她——你该离开了。
你的存在,是“负面影响”,是“潜在风险”。
你的感情,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和打发。
多么讽刺。
她以为他们正在共同构建桥梁,共同面对风雨。
却原来,在他那个世界的规则里,她连与他并肩站在风雨中的资格,都需要别人来施舍和定义。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缓缓走到那幅《并蒂》前,看着画面上紧紧缠绕的根茎,那冰与火相融的姿态。
昨天还觉得坚不可摧的连接,此刻在现实冰冷的铁蹄下,仿佛变得脆弱不堪。
她该怎么办?
接受那笔钱,签下那份协议,然后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不。
她做不到。
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那份感情,那份她珍视如生命的连接,不容许被如此玷污和交易。
可是,不接受呢?她又能如何?继续留在这里,成为别人攻击他的“软肋”,眼睁睁看着他和他的家族因为她而承受更多的压力和非议?她记得星晖科技风波时他疲惫的侧脸,记得他书房里深夜不熄的灯光。
他的战场已经足够艰难,她难道还要成为他的负累吗?
进退维谷。
无论怎么选择,似乎都是绝路。
她在画室里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窗外的湖面被染成一片凄冷的暗蓝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最终,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父母发了一条信息,谎称学校有紧急的采风任务,需要离开几天。
然后,她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在公寓里的东西。衣物,书籍,画具……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她没有动林知珩给她的任何东西——那部加密手机,画室的钥匙,甚至他买给她的那几本画册。
她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像完成一场郑重的交接。
做完这一切,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玄关,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短暂温暖与巨大震荡的空间。
这里有过他笨拙准备的早餐,有过深夜归来的脚步声,有过画室里那个石破天惊的拥抱……但现在,她必须离开了。
不是屈服于陈静怡的威胁,而是……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去思考,去成长,去找到一个不成为他负累的、能够真正与他并肩的方式。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夜色笼罩城市,寒风凛冽。
苏瑶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像一个被遗弃的孤魂。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回父母家?不行,她无法解释。
住酒店?她身上并没有太多钱。
最终,她找了一家距离美院不远、价格低廉的小旅馆住下。
房间狭小逼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的气息。
她坐在冰冷的床沿,看着窗外陌生的、混乱的街景,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从她踏出那间公寓开始,她就主动退出了他为她构筑的堡垒,选择独自面对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而此刻的林知珩,刚刚结束一场长达数小时的、火药味十足的董事会。
他揉着发胀的眉心,坐进车里,习惯性地对司机报出公寓的地址。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瑶安静画画的样子,和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那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暖意和放松的存在。
他拿出那部加密手机,想给她发个信息,告诉她自己晚点回去。
却发现,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他昨天离开时,她回复的那个“好”字。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冰刺,悄然扎进他疲惫的神经。
他催促司机加快了车速。
回到公寓,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出乎意料的黑暗与寂静。
没有温暖的灯光,没有她等待的身影,甚至……没有了她存在的任何气息。
他的心猛地一沉。
“苏瑶?”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无人回应。
他快步走向她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衣柜门开着,里面属于她的衣物已经不见。
书桌上,她常看的几本书也不翼而飞。
仿佛她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客厅的茶几上——那部加密手机,画室的钥匙,几本画册,被整齐地摆放着,像一份无声的、诀别的宣言。
林知珩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又疯狂加速的轰鸣声。
他猛地抓起那部加密手机,解锁,没有任何新信息。他拨打她的号码——已关机。
她走了。
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
带着她所有的东西,消失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
是母亲?还是……其他压力?
无数的猜测和怒火,夹杂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恐慌的失去感,像海啸般瞬间将他吞噬。
他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红肿,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冰冷的怒火在他眼底凝聚,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骇人的风暴。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冻土:
“查。”
“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查清楚,她去了哪里。”
“还有,”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今天下午,谁联系过她。”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这从未有过的骇人语气震慑,连忙应下。
挂断电话,林知珩独自站在空旷、冰冷、失去了她气息的公寓中央,如同一头被触犯了最珍贵领地的困兽。
他以为他筑起了堡垒,足以护她周全。
却没想到,风暴来自他堡垒的内部,而她自己,选择了离开他的庇护。
无声的惊雷,在他们各自的世界里,同时炸响。
她的战场,是生存与尊严。
他的战场,是寻找与清算。
而他们之间那刚刚破冰的关系,被迫搁置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残酷的分离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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