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廉价旅馆的房间,像一座被遗忘在城市喧嚣缝隙里的孤岛。
墙壁单薄,能听到隔壁房间模糊的电视声和走廊里其他住客的脚步声、咳嗽声。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消毒水、陈旧地毯和陌生人的气息,与湖畔公寓那清冽洁净、带着林知珩味道的空气截然不同。
这种粗糙的、赤裸的现实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拍打着苏瑶的神经,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她没有开灯,就着窗外街灯透进来的、昏黄而杂乱的光线,蜷缩在坚硬的床板上。
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墙角,像她一样,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和一种尖锐的、无所适从的茫然。
离开,是她那一刻能想到的、唯一保全尊严和不成为他负累的方式。
可当冲动褪去,现实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
下一步该怎么办?她身上带的钱不多,支撑不了几天。
学校还没开学,宿舍不能回。
父母那里……她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采风任务”为何需要她住在校外,更无法向他们坦白自己卷入了一场怎样复杂而危险的豪门纠葛。
她像一只被骤然剪断了线的风筝,从那个看似华丽却危机四伏的高空坠落,跌入这片冰冷而陌生的尘世,不知该飘向何方。
手机已经关机。
那部旧的,她暂时还不敢开机,怕被定位,也怕看到父母担忧的询问或……其他她不愿面对的信息。
那部加密的,被她留在了公寓,像斩断与那个世界最后的连接。此刻,她真正是孑然一身。
饥饿感伴随着寒冷,一阵阵袭来。
她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胃里空得发疼,却没有任何食欲。
她只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试图从这片混乱与无助中,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温暖和力量。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离开前的一幕幕——陈静怡律师那冰冷的、宣判般的话语;林知珩疲惫却偶尔会为她柔和的侧脸;画室里那个几乎要将她揉碎又珍视万分的拥抱;还有那幅《并蒂》上,紧紧缠绕的根茎……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绞痛。
她真的……能彻底割舍吗?
那个沉默、冷硬,却会在细节处给她笨拙温柔,将他最真实的内心世界向她敞开的少年?
不。
不是割舍。
是暂时离开。
是为了有一天,能不再以“负累”和“风险”的身份,重新站在他面前。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她几乎被冻僵的意志。
她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
她需要活下去,需要继续她的学业,需要变得更强。
强大到足以面对陈静怡的资本碾压,强大到足以与他并肩,而不是只能被他护在身后,成为别人攻击他的借口。
她猛地抬起头,擦掉脸上残留的湿意,眼神在昏暗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倔强的光亮。
她站起身,打开行李箱,找出最厚实的外套穿上,又将所剩不多的现金仔细清点、藏好。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这混浊的空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需要先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食物,和一个相对安全、能支撑到她找到工作的临时住所。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那座临湖的顶层公寓,已彻底沦为一片冰冷的、散发着无形风暴的低气压中心。
林知珩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那只她留下的、装着加密手机和画室钥匙的盒子。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玄关和书房泄露出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如同雕塑般僵硬的轮廓。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
从最初的暴怒,到派人去查,再到此刻,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被压缩成了实质的寒冰,凝固在他周身的空气里。
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再是寒潭,而是变成了两口即将喷发的火山,暗红色的岩浆在冰封的表象下疯狂涌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他派出去的人效率极高。不到两个小时,初步的信息已经反馈回来。
苏瑶用旧身份证在一家距离美院不远的小旅馆登记入住。
手机关机,无法定位。
下午四点左右,她确实接到过一个来自林氏集团法务部某张姓律师的座机电话,通话时长约三分钟。
果然。
是母亲。
在他于家族宴会上强势宣示之后,在他以为至少能暂时稳住局面,集中精力处理集团内部愈发咄咄逼人的逼宫之时,他的母亲,用这种最直接、最羞辱人的方式,越过了他,对他视若珍宝的人,下达了驱逐令。
而苏瑶……她选择了离开。
这个认知,比得知是母亲出手更让他感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楚与……一种被背叛的、难以言喻的愤怒。
她就这么不相信他?不相信他能护住她?还是说……在她心里,他那点可笑的庇护,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和他家族施加的压力,所以她选择了最“理智”的退出?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剜刮着他的心脏。
“砰!”
又是一声闷响。
他另一只手狠狠砸在旁边的装饰柜上,玻璃台面应声碎裂,碎片四溅,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林先生……”刚刚汇报完情况的下属站在不远处,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提醒,“还需要继续查苏小姐的具体房间和……”
“不用了。”
林知珩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令人胆寒的平静,“让她待着。”
下属愣住了。
“派人盯着那家旅馆出入口。确保她的人身安全。其他的,”他顿了顿,眼底的暗红岩浆仿佛凝结成了最坚硬的黑色曜石,“不必打扰。”
他要看看,她能在那样的环境里撑多久。
他要让她亲身体会,离开他构筑的堡垒,外面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惩罚意味。
同时,他也需要这短暂的“失控”与“分离”,来为他下一步的行动,争取时间和……借口。
“集团那边,”他转向下属,语气瞬间恢复了商场上那种绝对的冷静与算计,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砸东西的人不是他,“几位叔伯不是一直想拿‘星晖’的事情做文章,质疑我的决策能力和……私生活会影响集团声誉吗?”
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把苏小姐离开的消息,‘适当’地透露给那几位关心我的长辈。顺便,把我母亲委托律师联系苏小姐的‘部分’内容,也‘不小心’泄露出去。”
下属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老板的意图。
这是要借力打力,将内部矛盾引向外部,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软肋”暂时暴露,以此来反制那些借题发挥的人,同时……也是对陈静怡夫人越界行为的一次明确警告和反击。
用伤疤作为武器。这很林知珩。
“是,林先生。”下属恭敬应下,迅速退出去安排。
空荡的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林知珩一人。
他缓缓抬起流血的手,看着那蜿蜒的红色痕迹,眼神晦暗不明。
苏瑶,你以为离开就是结束?
不。
这仅仅是开始。
是我清理门户、扫平障碍的开始。
也是你……必须学会完全依赖我的开始。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城市星河。
湖面漆黑,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断线之后,风筝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却不知,放风筝的人,早已握紧了更坚韧、更无形的线,并且,即将迎来一场肃清一切阻碍的暴风雨。
而他,会在这场风雨中,将她重新牢牢握在掌心。
无论她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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