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润气息。
苏瑶走进教室时,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林知珩的座位。
他已经到了,如往常一样,正低头看着书,侧影沉静,仿佛昨晚那把伞只是苏瑶做过的一个美好而虚幻的梦。
她把那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伞小心地放在他桌角的挂钩上,轻声说了句:“谢谢你的伞。”
林知珩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平常,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苏瑶觉得,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膜,似乎又薄了一点点。
课间操时间,人群涌动。
苏瑶正和许薇随着人流往下走,忽然感觉书包带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
她疑惑地回头,却只看到林知珩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的碰撞。
但他经过时,手指极其快速且隐蔽地往她校服口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口袋。
等到了操场,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摸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小盒包装精致的薄荷糖,是她上次在他面前抱怨过下午上课容易犯困时,随口提过喜欢的那个国外牌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甜意瞬间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记得。他不仅记得,还用这种近乎“地下接头”的方式,回应了她的喜好。苏瑶紧紧攥着那盒小小的糖,感觉它比任何礼物都要沉重和珍贵。
她悄悄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清凉的甜意直抵心房,连枯燥的课间操都变得轻快起来。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下个月学校要举办文化艺术节,每个班都需要出至少一个节目,或者提交一份主题书画作品参展。
“我们班人才济济,谁有想法?主动报名啊!”班主任热情地鼓动着。
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但主动举手的人寥寥无几。
苏瑶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她从小就喜欢画画,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功底还算不错。
这是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或许……也能让他看到不一样的自己?
她正犹豫着,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鞋尖被旁边过道伸过来的脚,极轻地碰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看向邻组的林知珩,他依旧低着头,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书本里,但那微微朝向她的方向,和刚才那一下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一股勇气陡然升起。
苏瑶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老师,我可以尝试画一幅画参展。”
班主任眼睛一亮:“好啊!苏瑶同学,那就交给你了!主题要积极向上,展现我们青少年的风采!”
放学后,苏瑶迫不及待地开始构思画作。
她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拿出速写本,勾勒着草图。画什么呢?青春?奋斗?还是……她笔下一顿,不自觉地画起了校园的林荫道,斑驳的光影,和一个模糊却挺拔的少年背影。
“构图太满,主体不突出。”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苏瑶一跳。
她猛地回头,发现林知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垂眸看着她的速写本。
“你……你怎么还没走?”苏瑶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本子上的画。
林知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依旧停留在画纸上:“想表达什么?”
“就……青春和成长吧。”苏瑶含糊地说。
“光影运用可以更大胆,”他伸出手指,虚点在画纸上某个区域,“这里,留白,突出光影对比。背影的轮廓可以再清晰一些,但细节要模糊,留给观者想象空间。”
他的点评专业而简洁,完全超出了普通高中生的鉴赏水平。苏瑶惊讶地看着他:“你……懂画画?”
林知珩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小时候被逼着学过几年,略懂皮毛。”
苏瑶这才想起,像他这样的家庭,艺术修养大概是必修课之一。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有些窘迫。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林知珩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冰冷:“想法不错,笔触也很有灵气。按我说的调整一下,可以更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她,虽然不是夸赞,但“灵气”两个字,已经足够让苏瑶的心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舒展开来。
“那……你能帮我看看具体的修改吗?”她鼓起勇气,乘胜追击。
林知珩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拉过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拿起铅笔,没有直接在她的本子上画,而是在另一张空白纸上,快速而精准地勾勒出修改后的构图示意。
“这里,光从这个角度过来,影子要这样处理……”
“人物的动态可以再放松一些,不要那么僵硬。”
他讲解的时候,两人靠得很近,苏瑶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能看到他低垂时纤长的睫毛,和握着铅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边,像大提琴的弓弦轻轻擦过她的心尖,带来一阵阵微麻的战栗。
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听他在讲什么,全部感官都被他占据着。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中悄然流逝。
等到窗外天色渐暗,林知珩才放下笔:“大概就是这样,你自己再琢磨一下。”
“谢谢你,林知珩!”苏瑶看着纸上那幅比她的初稿生动、深刻了不知多少倍的构图示意,由衷地感谢。
他没说什么,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
苏瑶也赶紧收拾东西,两人第一次并肩走出了暮色四合的教学楼。
“那个……艺术节,你会来看吗?”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苏瑶忍不住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林知珩脚步未停,目视前方,过了好几秒,才淡淡地说:“如果有时间。”
这不算承诺的回答,却让苏瑶心里升起了巨大的希望。
她知道,对于惜时如金、从不参与集体活动的林知珩来说,“如果有时间”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让步。
“我一定会画好的!”她像是在对他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接下来的日子,苏瑶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这幅画的创作中。
她按照林知珩的建议修改了构图,选择了水彩来表现光影的流动和朦胧感。
她画的是雨后的林荫道,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洼,倒映着破碎的天空和梧桐枝叶,一个模糊的少年背影走在光影交界处,仿佛正要走向光里,又仿佛刚从光中走来。
整幅画充满了静谧、成长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感。
她作画的时候,林知珩偶尔会路过画室,有时会驻足看几分钟,但很少再给出具体意见,只是在她遇到瓶颈,对着色彩纠结时,会简洁地提点一句:“冷色调太多,加点暖色平衡。”或者“水痕太重,控制水分。”
他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让苏瑶茅塞顿开。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提示,就能彼此意会。
艺术节前三天,苏瑶终于完成了画作。她看着最终的效果,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和一种隐秘的欢喜。
这幅画里,藏着她初遇的心动,藏着他雨中送伞的温暖,藏着他辅导功课的侧影,藏着她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
布展那天,她小心翼翼地将装裱好的画作搬到展厅,找到自己班级的区域挂好。
看着自己的作品正式展出,她激动又忐忑。
“画得不错。”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瑶惊喜地回头,看到林知珩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正静静地看着墙上的画。
展厅里人来人往,嘈杂喧闹,但他站在那里,就像自带了一个安静的气场。
“真的吗?”苏瑶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寻求着最终的肯定。
林知珩的目光从画作移到她脸上,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他点了点头:“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苏瑶却觉得像是得到了最高的奖赏。
她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
“走吧,回去了。”林知珩说完,转身朝展厅外走去。
苏瑶连忙跟上,走在他身边半步远的位置,看着夕阳将他们俩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心里被一种饱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感充斥着。
她几乎要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安静,美好,带着一点点暧昧的甜。
然而,现实的惊雷,总是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炸响。
就在艺术节正式开幕的前一天晚上,苏瑶因为把参考书落在了画室,不得不晚上返回学校去取。
她拿了书,正准备离开,却在经过教务处附近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压抑着怒气的熟悉声音——是林知珩的母亲,那位她只见过一面却印象极其深刻的贵妇人。
“林知珩!我不管你跟那个叫苏瑶的女生现在是什么关系,立刻给我断干净!你看看你这几次周测的成绩!年级排名掉出前三了!就是因为她整天缠着你,分散了你的精力!”
苏瑶的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紧接着,是林知珩冰冷而克制的声音:“我的成绩我自己负责,与她无关。”
“无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帮她画画,陪她耗时间!知珩,你忘了你的身份,忘了你对林家、对你父亲的责任了吗?你的未来是执掌林氏,不是在这里玩这种幼稚的校园恋爱游戏!那个苏瑶,她接近你是什么目的,你心里不清楚吗?无非是看中了我们林家的钱和势!”
“她不是那样的人。”林知珩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维护,但这维护在苏瑶听来,却像一把钝刀割在心口。
“不是?哼,那种普通家庭出来的女孩,心思能单纯到哪里去?我警告你,林知珩,如果你再不跟她保持距离,我不介意亲自出手,让她和她家都‘安分’下来。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冰冷的威胁,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将苏瑶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手脚冰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原来,那些她以为心照不宣的靠近,那些隐秘的甜蜜,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幼稚的游戏”,是别有目的的接近。
原来,他真的因为自己,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和指责,成绩下滑……
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想起许薇的警告,想起那次听到的电话,原来一直以来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
里面,林知珩沉默了良久,久到苏瑶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滞。
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极其疲惫,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的声音说: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请你,不要动她。”
说完,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朝着门口走来。
苏瑶如梦初醒,慌忙转身,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跌跌撞撞地冲进浓重的夜色里,连掉落在地上的参考书都忘了捡。
夜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惶和钝痛。
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美好和未来的模糊想象,在这一刻,被现实无情地击得粉碎。
她和他之间,横亘着的,从来都不只是他冰冷的性格,而是整个森严的、她无法想象的家族世界。
那堵无形的心墙,她以为已经凿开了裂缝,却发现墙的那边,是更深的悬崖。
无声的惊雷,在她和他看似平静靠近的水面下,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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