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对方承认，尤其是以如此具有冲击性的形象和方式，依旧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澜。她不仅承认了，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直接戳破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所以…”影刚开口，试图将对话引向自己关心的正题。
“白色梦魇死了对吧？”小萝莉——或者说，0号实验体——打断了他，紫罗兰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却仿佛能洞穿灵魂，“你杀的。我知道。”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能量配给，没有丝毫疑问，只有陈述。
影沉默着，没有否认。在那双眼睛面前，否认是徒劳的，更是愚蠢的。他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撕裂那片扭曲苍白时，留下的冰冷与灼痛交织的触感。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白色梦魇，还有没有其他上级？或者……流落在外的其他实验体？”
这是他潜入这里的主要目的，确认威胁是否已经根除。
“女妖”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玩味的笑容，与她稚嫩的面容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她轻轻晃了晃悬空的小脚，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秘密。
“上级？那个自以为是神的疯子，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在他之上？”她嗤笑一声，“至于其他实验体嘛……”
她拖长了语调，欣赏着影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紧张。
“除了咱们俩，”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影，“剩下的，基本上都被那个叫林飞的，万界枢纽的A级赏金猎人，杀光了。”
林飞！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影。一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骤然涌现——并肩作战的炽热，把酒言欢的畅快，以及最后……分道扬镳时那道沉默而痛苦的背影。
“你和林飞，曾经是兄弟，所以他没对你下杀手。”女妖轻飘飘的话语，却像重锤敲在影的心上，解释了为什么双手沾满实验体鲜血的林飞，唯独放过了他。
“而我嘛……”她歪着头，露出一丝狡黠，“则是主动进来的。”
主动进来？
这四个字让影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座万界枢纽防御最严密、环境最恶劣的重监区，对于绝大多数囚犯而言是无间地狱，而她，竟然是主动踏入这里的？
为什么？
是为了躲避林飞的追杀的权宜之计？还是说……这座监狱本身，藏有比外界更大的秘密，或者……更安全？
又或者，她口中的“主动”，本身就意味着，这座监狱对她而言，并非牢笼？
无数个疑问瞬间充斥了影的脑海。他意识到，眼前的“女妖”，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白发萝莉，其危险与复杂程度，可能远超他最初的想象。她不仅是白色梦魇的0号实验体，更是一个主动走入绝境、并且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棋手。
而他，洪瑞，代号“影”，自以为是的潜入者，或许从一开始，就走进了她布下的局中。
“……他会有方法可以脱离你，没准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脱离你的身体了。”
女妖的话音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影的四肢百骸，这句话在他脑中疯狂回荡，与他内心深处一直隐隐不安的猜测重合。白色梦魇……那个如同附骨之疽的存在，真的可能还潜伏在他的灵魂裂隙中，像一头等待时机的寄生兽吗？他每一次动用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那种如臂指使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疏离的感觉，难道不仅仅是力量本身的特性，而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活动区扭曲的光线在他们身上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良久，影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他盯着女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沙哑：
“所以说，如果咱们两个死了，白色梦魇……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对吗？”
这是一个残酷的推论，一个以自身为祭品的终极解决方案。
女妖静静地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肯定了这条通往毁灭亦是救赎的道路。
“但是，”她开口，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残酷玩味，“你有这个决心吗，影？或者说，洪瑞？你会为了保全这个……你或许并不那么在乎的世界，而选择自我了结吗？”
“自我了结”。
这四个字像重锤敲在影的心上。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容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张是艾莉娅——那位维索利亚大陆的精灵。她有着与亡妻酷似的眉眼，却带着精灵独有的清冷与坚韧。她看他时，眼神里有好奇，有试探，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弱的光。她代表着一种救赎的可能，一个与过去和解、在阳光下重新开始的海市蜃楼。
另一张是歌拉——那个龙族的龙女。她炽热、直接、霸道，带着龙族特有的纯粹与强大。她闯入他的生命，像一团不容拒绝的火焰，试图融化他周身的坚冰。她代表着另一种狂野不羁的力量与陪伴，一种不需要过多言语的理解。
她们是他灰暗、血腥的人生中，意外闯入的、带着温度的色彩。是他本以为早已随着亡妻一同埋葬的，对“未来”的微弱憧憬。
为了一个抽象的世界牺牲自己？影或许会嗤之以鼻。他见过太多世界的阴暗面，自身就是阴暗的一部分。
但为了她们可能拥有的、不被白色梦魇阴影笼罩的未来呢？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眼前白发紫瞳的“女妖”，她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直指核心——他并非无牵无挂，他有了新的、无法轻易割舍的羁绊。而这些羁绊，此刻却成了他执行“正义”的最大阻碍。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女妖的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带着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嘲讽。
“看来，”她轻轻地说，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影的耳中，“你找到了比‘消灭邪恶’更重要的东西了呢，1号。”
“或者说，”她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这让你……更害怕死亡了？”
她的目光仿佛在说：看啊，这就是人类的悲哀。拥有了感情，就有了弱点。而弱点，往往比强大的敌人更能摧毁一个人。
影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防御，内心在天人交战。消灭白色梦魇的终极方法近在眼前，代价是他的生命，以及他与艾莉娅、歌拉之间那尚未明朗、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他，该如何抉择？
而女妖，这个主动进入监狱的0号实验体，她提出这个“同归于尽”的方案，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她是在试探，还是在诱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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