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晋王府。
夜色深沉,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灯火摇曳,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幅猛虎下山图映照得狰狞可怖。
身形魁梧的晋王朱棡,背负双手,站在图前。
他乃太祖第三子,自幼尚武,性情刚猛,镇守山西以来,屡次率兵出塞,威震漠北,素来是诸位塞王中,除燕王朱棣外最强悍的一支。
一个身着寻常商贾服饰的男子,正躬身立于堂下,神态恭敬,可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与身份不符的精悍。
他是燕王朱棣的心腹,张玉。
“三爷,我家王爷说了,唇亡,则齿寒。”张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都透着一股寒气,“北平之事,您想必已经尽知。太子殿下此番手段,哪里是针对我燕王府一家?他这是要将我等塞王,一个个削去爪牙,变成他圈养在笼中的病猫!”
朱棡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说话,一双虎目盯着张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一股边塞大帅独有的血腥与压迫。
张玉只觉头皮发麻,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太子殿下在北平,夺了兵权,收了民心,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逼得我家王爷下跪请罪。”
“他临走前,更是直言,再有异动,便要行废藩之举,用神机营的火铳,对准燕王府!”
“这已经不是敲打,这是将刀架在了脖子上!”
朱棡的瞳孔,骤然收缩。
神机营的火铳!
鹰愁涧一战,鞑靼精锐骑兵在那种武器面前如同草芥,此事早已通过军中渠道,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足以颠覆战场的国之利器!
而现在,这利器,成了太子威胁自家兄弟的工具。
“他凭什么!”朱棡终于开口,声音如同闷雷,“父皇分封我等,镇守九边,是为了拱卫大明江山!他一个黄口小儿,在金陵安享富贵,凭什么对我们这些为国流血的藩王指手画脚!”
积压在心底的愤懑与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张玉心头一喜,知道火候到了。
他立刻接道:“三爷说的是!我家王爷的意思是,我等不能再坐以待毙!太子如今气焰熏天,下一步,他的刀口必然会对准大同,对准西安,对准所有手握兵权的兄弟!”
朱棡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四弟想怎么做?”
“我家王爷已有计较。”张玉精神一振,凑上前去,“我们兄弟,当同气连枝!”
“其一,联名上奏!向父皇陈情,痛陈边防空虚之危,请求恢复我等藩王三护卫的满编兵权!我们不是要反,我们是要为国守边!”
“其二,抵制渗透!太子必然会效仿北平,往各处边镇安插他的人手。我等必须联手,将这些钉子,或明或暗,全部拔除,绝不能让他掌控边军!”
“其三……”张玉顿了顿,声音愈发阴冷,“若是太子依旧步步紧逼,不给我们兄弟活路……那我们就只能效仿汉时七国,行‘清君侧’之名,逼宫金陵,向父皇讨个公道!”
清君侧!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书房内炸响。
朱棡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盯着张玉,眼中是翻涌的惊涛骇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自保了,这是在谋划一场天大的风暴!
“好!”半晌,朱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回去告诉四弟,他这个兄弟,我认了!”
“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人送去南京。二哥虽然被圈禁,但他在朝中的旧部,尤其是淮西那帮老家伙,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坐大!”
“太子想动我们,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
金陵,秦王软禁府邸。
这里虽名为王府,却守备森严,与囚笼无异。
秦王朱樉,正暴躁地将一个名贵的瓷瓶狠狠摔在地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面目狰狞,眼中满是血丝。
就在刚刚,他收到了来自太原的密信。
信中,三弟朱棡不仅告知了与燕王朱棣的盟约,更点明了破局的关键——联合淮西勋贵!
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道:“王爷,晋王殿下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如今势大,又有陛下撑腰,我等若不联手,只有被逐个击破的份儿。”
“淮西那帮人,贪得无厌,要他们帮忙,代价必然不小。”朱樉喘着粗气,恨声道。
“王爷!”幕僚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太子要开海禁,这本就断了淮西勋贵们靠走私盐铁牟取暴利的财路!他们比我们更急!”
“我们只需许诺,一旦王爷您恢复权势,便全力支持他们垄断北方的盐铁贸易。这点代价,比起东山再起,又算得了什么?”
朱樉的眼睛亮了。
对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好!你立刻去办!”朱樉一拳砸在桌上,“联系李善长那帮老狐狸!告诉他们,本王,愿意跟他们做这笔交易!”
一张针对太子朱标的大网,由北至南,从藩王到朝臣,正悄然织起。
他们自以为密不透风,却不知,所有的风吹草动,都早已汇成一道道密报,呈送到了东宫。
东宫,书房。
朱标安静地坐在案后,看着手中两份由蒋瓛和毛骧分别呈上的情报。
一份来自北平锦衣卫,记录了张玉的离京路线与目的地。
另一份来自山西暗桩,详述了太原晋王府那场深夜密会的内容。
“秦晋联合,勾结淮西,要清君侧……”
朱标放下密报,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站在下首的徐辉祖与蒋瓛,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能感受到,太子殿下平静的外表下,是何等恐怖的怒火。
“殿下,是否要立刻动手?将晋王与燕王勾结的证据呈送陛下,一劳永逸!”蒋瓛身上透出浓烈的杀气。
“不必。”
朱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墙上的大明疆域图。
“现在动他们,证据不足,只会让他们狗急跳墙,激起父皇对孤的猜忌,认为孤容不下兄弟。”
“这盘棋,不能这么下。”
徐辉祖沉吟道:“殿下,藩王与勋贵合流,势大难制,若任其发展,恐成心腹大患。”
“你说得对。”
朱标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金陵的位置。
“他们的联盟,看似坚固,实则有一个最脆弱的连接点。”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金陵”二字上。
“那就是淮西勋贵。”
朱标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藩王远在天边,但淮西勋贵,就在孤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以为联合了藩王,就有了倚仗,敢跟孤叫板。却不知,这恰恰是将自己的脖子,主动送到了孤的刀下。”
他看着徐辉祖和蒋瓛,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
“传我将令。”
“让毛骧的锦衣卫,把这些年淮西勋贵侵占田亩、走私盐铁、安插亲信、贪墨军饷的证据,给孤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整理出来。”
“孤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孤的刀,更锋利。”
“至于秦王和晋王……”
朱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先让他们看着。”
“孤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最大的倚仗,是如何在孤的面前,土崩瓦解的。”
“这叫,敲山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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