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味道。
不再是边塞的肃杀与凛冽,反而多了一丝暖意,带着田埂里新翻泥土的芬芳,和街头巷尾米粥的香气。
燕王府的朱漆大门,却比这北地的寒冬还要冰冷。
书房内。
朱棣一身素衣,形容枯槁,正对着一卷展开的画轴出神。
那上面画的是一头猛虎,踞于山巅,睥睨天下。
曾几何时,这便是他自己的写照。
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那画中,被虎爪踩在脚下的一丛枯草。
“王爷,都安排好了。”
长史躬身走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座府邸里的鬼魂。
“北平最好的几样特产,还有……还有那只箱子,都已备妥,送往东宫行辕了。”
朱棣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他……会收吗?”
长史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特产,应是会收的。毕竟太子殿下还要彰显仁德宽厚。至于那箱金银……恐怕……”
“孤知道他不会收。”
朱棣的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
“孤就是要他退回来。”
“他退得越是干脆,越是义正言辞,父皇的耳目,就看得越是清楚。”
“但真正的好戏,不在那箱金银里。”
朱棣的目光,落在那卷看似寻常的画轴之上,眼神幽深。
“在那幅画里。”
……
东宫临时行辕。
朱标正与蓝玉对坐,观摩着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北平防务图。
图上,所有卫所的驻防,军官的调动,都用朱笔进行了全新的标注。
属于“燕王”的印记,已经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神机营那面目全新的旗帜。
“殿下,燕王府派人送礼来了。”
蒋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神情平静无波。
蓝玉闻言,不屑地“嗤”了一声。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殿下,要不要末将直接把人打出去?”
“不必。”
朱标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地图。
“人家毕竟是藩王,是孤的四弟。这点体面,还是要给的。”
他淡淡开口。
“让人进来吧。”
很快,燕王府的长史被带了进来,他一见到朱标,便立刻跪倒在地,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罪臣,代燕王殿下,向太子殿下请安。”
“燕王殿下感念殿下天恩,特备下一些北平薄礼,以表寸心。还请殿下……万勿推辞。”
他说着,呈上了一份礼单。
朱标接过,随意扫了一眼。
前面是些鹿茸、貂皮、山参之类的北地特产。
最后,则是一口标注着“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的箱子。
“四弟有心了。”
朱标将礼单放到一旁,语气温和。
“这些北地特产,孤便收下了。正好,随孤前来的将士们也辛苦了,权当替四哥犒劳三军。”
他话锋一转。
“至于这金银,孤不能收。”
“孤奉父皇之命,前来北平监察军务,安抚边民,皆是分内之事,非为敛财。”
“将金银带回去吧,告诉四弟,安心静养,便是对孤,对大明,最大的心意。”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彰显了自己的清正廉明,又暗暗敲打了朱棣一番。
燕王府长史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带着那口沉重的箱子,狼狈退下。
蓝玉看得暗爽不已。
“殿下高明!这么一来,他朱棣就算是把脸伸过来给您抽,还得说您抽得好!”
朱标没有理会他的吹捧,目光落在了那些被留下的“特产”上。
其中,一卷用锦盒精心包装的画轴,格外显眼。
蒋瓛走了过去,正要拿起。
“等等。”
朱标的声音响起。
蒋瓛的动作,瞬间停住。
朱标站起身,缓缓走到那锦盒前。
他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画轴的两端。
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四弟真是……费心了。”
他轻声说道。
蓝玉不明所以:“殿下,不就是一幅画吗?”
“画是好画,可惜,画里藏了不该有的东西。”
朱标示意蒋瓛。
“打开它。”
蒋瓛抽出腰间的短刃,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画轴一端的封蜡。
轻轻一磕。
一卷被卷成细棍的蜡丸,从那中空的轴心,滑落出来。
蓝玉的脸色,瞬间变了!
蒋瓛捡起蜡丸,用指尖捏开,里面是一张极薄的信纸。
展开一看,蒋瓛的眼中,杀气暴涨!
“殿下!朱棣贼心不死!”
那信纸上,是用一种极其隐秘的字体写就,内容赫然是某个蒙古部落首领,向“燕王”暗中联络,意图共谋大事的信函!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恶毒无比的试探!
如果太子殿下将这封信直接上奏,固然能将朱棣彻底钉死。
但在父皇眼中,这便成了兄弟相残,赶尽杀绝的铁证!日后天下藩王,谁不自危?
如果殿下将此信销毁,佯作不知。
那么,朱棣便会认为,太子也不过如此,心存顾忌,不敢做得太绝。他那颗死灰般的心,便会重新燃起复燃的火苗!
这,是朱棣被逼入绝境后,最后的,也是最阴狠的一搏!
他想看清,他这位好大哥,究竟是一头只知撕咬的疯狗,还是一位有所顾忌的君王!
“有点意思。”
朱标看着那封信,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看来,孤之前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以至于让四哥觉得,他还有出题考校孤的资格。”
他将那封信纸,小心地折好,收入袖中。
“毛骧呢?”
蒋瓛立刻答道:“回殿下,毛指挥使这几日,正带人‘协助’我们,清点燕王府的旧产。”
“请他过来。”
朱标坐回原位,语气平淡。
“告诉他,孤有一样天大的功劳,要送给他。”
片刻之后。
一身飞鱼服的毛骧,步履匆匆地走进大帐,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臣,参见太子殿下。”
“毛指挥使,不必多礼。”
朱标的笑容,温和得让毛骧心中发毛。
他将那封来自蒙古的密信,轻轻放在了毛骧面前。
“你看看这个。”
毛骧不明所以地拿起,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心脏狂跳!
勾结外敌!
这是谋逆的铁证!
他猛地抬头看向朱标,以为将看到一张充满杀机与得意的脸。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充满“欣慰”与“赞许”的脸。
“毛指挥使,你看看,四哥他,真是咱大明的忠臣啊!”
朱标长叹一声,语气感慨万千。
“身在王府,心系边疆!人虽被圈禁,却依旧能察觉到蒙古部落的异动,还想方设法,截获了这封意图不轨的密信,辗转送到了孤的手上!”
什么?!
毛骧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截获?
辗转送到?
这……这跟信里的内容,根本对不上!
太子殿下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朱标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此等赤胆忠心,孤,深受感动!”
“此事,干系国门安危,非你锦衣卫不能彻查其根源!”
“还请毛指挥使,立刻将这份由燕王殿下‘截获’的绝密情报,用八百里加急,呈送父皇!”
“也好让父皇安心,让他知道,他的儿子,哪怕身处逆境,依旧是他最忠诚的塞王!”
轰!
毛骧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太子殿下这番话背后,那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用心!
这哪里是给朱棣开脱!
这分明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给朱棣发了一块“忠君爱国”的牌坊!
然后,再用这块牌坊,做成一道最坚固的枷锁,将朱棣牢牢锁死!
从此以后,锦衣卫便可以“奉旨”与燕王“合作”,共同“侦办”蒙古事宜。
朱棣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将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被无限放大!
他等于被太子殿下,亲手送到了父皇的解剖台上!
这已经不是杀人诛心了。
这是将对手的骨灰,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臣……臣……遵旨!”
毛骧握着那封薄薄的信纸,却感觉它比一座山还要沉重,他躬身告退,脚步虚浮,几乎是逃出了大帐。
看着毛骧狼狈的背影,朱标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化为一片深邃的冰冷。
“蒋瓛。”
“臣在。”
“传我密令。”
朱标走到那张巨大的北平防务图前,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
“从神机营中,挑选五百名在鹰愁涧立下战功,且家世清白、绝对忠诚的老兵。”
“让他们,‘解甲归田’。”
“安排进北平的各个卫所,当个不起眼的小旗。安排进各处府衙,当个迎来送往的衙役。”
朱标转过身,看着蒋瓛,目光幽冷。
“孤要这北平城里,每一片瓦的动静,每一阵风的来向,都能在第一时间,传到孤的耳朵里。”
“四弟这出戏,唱得不错。”
“只可惜,从今往后,这戏台上下,所有的看客与戏子,都将是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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