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良辰,选在了秋高气爽的农历九月初八。这一日的上海滩,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和煦,仿佛老天爷也格外赏脸,要给这栋历经蜕变、重获新生的建筑一份明亮的贺礼。
“佩兰酒店”那崭新的铜制招牌,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中英文双语的字样透着一种与国际接轨的时髦劲儿。大门两侧,摆放着秦佩兰特意订购的、数十个由鲜花扎成的贺喜花篮,姹紫嫣红,香气馥郁,上面飘着的红色缎带上,写着各路宾朋的贺词——有些是秦佩兰往日积累下的人脉,有些是她新近为筹备酒店而结交的商界朋友,甚至还有几位在报界说得上话的人物,显然是珍鸽暗中牵线搭桥的结果。
大门上方,披红挂彩,一派喜庆。两串丈许长的鞭炮从二楼窗户垂挂下来,如同两条蓄势待发的红色蛟龙。几名穿着崭新青色短褂、精神抖擞的男侍者,手持长杆,等候在旁,只待吉时。
酒店内部,早已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光洁的水门汀地面反射着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崭新的真皮沙发和茶几摆放得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由鲜花和高级地板蜡混合而成的清新气味,彻底驱散了往日“兰香阁”残留的任何一丝暧昧与陈旧。
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许秀娥的那些绣品。大堂主墙上的“空谷幽兰”壁挂,在充足的光线下,更显清雅高洁,成为所有进入者目光的第一个落点。客房区域,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看到床尾那雅致的床旗和精美的椅垫,无声地诉说着空间的品质。餐厅里,铺着缠枝葡萄桌旗的长桌已经布置妥当,银质餐具摆放整齐,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秦佩兰今日穿着一身定制的藕荷色金丝绒旗袍,剪裁合体,既勾勒出她依旧窈窕的身段,又显得庄重典雅。她薄施脂粉,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簪着一支简单的珍珠发簪,整个人容光焕发,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期待。她站在大堂中央,如同一位即将迎接检阅的将军,从容地做着最后的巡视和安排。
顾管事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正低声对着一排同样穿着崭新制服、略施淡妆的女服务员们做最后的叮嘱。这些昔日的“姑娘”们,此刻站姿挺拔,目光平视,虽然还有些紧张,但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尘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新身份的珍惜和努力。她们是“佩兰酒店”的脸面,今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后厨里,更是热火朝天。特意聘请的中餐、西餐厨师们正在紧张地准备着开业宴席的菜品,锅勺碰撞,香气四溢。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帮厨们穿梭忙碌,一切井然有序。
吉时已到!
秦佩兰深吸一口气,走到大门前,朝着手持长杆的侍者微微颔首。
“点火!放炮!”
随着她一声清亮的指令,侍者手中的长杆点燃了鞭炮的引信。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鞭炮声瞬间炸响!红色的纸屑如同漫天飞雪,纷纷扬扬,浓郁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象征着与过去彻底的决裂,也迎来了红红火火的新开端。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车辆也放缓了速度,好奇地打量着这栋焕然一新的建筑和这热闹非凡的开业场面。
鞭炮声足足响了有一刻钟才渐渐停歇。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秦佩兰便亲自上前,微笑着拉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正式宣告“佩兰酒店”开门迎客!
早已等候在外的宾客们,带着好奇、祝贺或审视的目光,鱼贯而入。其中有穿着长袍马褂的传统商人,也有西装革履的洋行买办,有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也有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的文人学者。他们一进入大堂,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被那独特的氛围所吸引——明亮、洁净、现代,却又因那些精致的东方绣品而显得韵味独特,毫不违和。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们立刻上前,笑容得体,引导宾客,递上热毛巾和欢迎茶饮。一切都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秦佩兰周旋于宾客之间,应对得体,谈笑风生。她向客人们介绍着酒店的特色,尤其是那些绣品,言语间充满了自豪。不少宾客对许秀娥的手艺赞不绝口,仔细询问,得知出自一位本地绣娘之手后,更是啧啧称奇,连带着对酒店的品味也高看了一眼。
开业酒会设在餐厅。长桌上摆满了中西合璧的精美点心和小食,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轻柔的西洋音乐在空气中流淌,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品酒,对酒店的环境和服务纷纷给予好评。
秦佩兰穿梭其中,耳中听着各种赞誉之词,心中那块悬了数月的大石,终于稍稍落下。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日后的经营。但至少,这开门第一炮,打得足够响亮,足够漂亮!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景,看着阳光下“佩兰酒店”那崭新的招牌,心中百感交集。从“兰香阁”到“佩兰酒店”,不仅仅是名字的改变,更是她秦佩兰人生的彻底蜕变。她用自己的魄力、智慧和汗水,亲手为自己和一群苦命女子,撕开了一道通往光明未来的口子。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但此刻,站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新起点上,秦佩兰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勇气和希望。酒店的大门已经敞开,一个新的时代,对于她和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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