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星子溅在李秋月手背上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手背被烫出个红印,像粒没长熟的红豆,疼得她往灶门口缩了缩脚。锅里的玉米糊糊已经开始粘锅,焦糊味混着柴火的烟味往鼻尖钻,她慌忙拿起木勺搅动,勺底刮过铁锅的声响在空荡的灶房里格外刺耳。
院门外的土路上传来三轮车颠簸的动静,李秋月握着木勺的手紧了紧。竹筐里刚摘的半筐豆角还没来得及择,沾着的泥点被她指尖无意识地捻成了粉。这是今天去后山摘的,晨露打湿了裤脚,回来时鞋窠里还卡着两粒碎石子,磨得脚后跟生疼。
“秋月嫂子在家呢?”刘佳琪的声音裹着风飘进来,带着股廉价雪花膏的甜香。李秋月抬头时,正看见她斜倚在门框上,红底碎花的衬衫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颈间新烫的卷发梢。她身后的三轮车斗里堆着半车红辣椒,辣椒蒂上还挂着新鲜的泥土。
李秋月把木勺往锅边一放,围裙擦了擦手:“佳琪来了,进来坐。”
“不了,刚从镇上赶集回来,顺路给你捎了点东西。”刘佳琪弯腰从车座底下拎出个塑料袋,隔着门槛递过来,“大山哥说你爱吃这个。”袋子里装着两包红糖,包装纸上的喜字已经磨得发白。
李秋月的目光落在塑料袋上,喉结动了动。上次大山提过想吃红糖馒头,还是麦收前的事,那时他赌输了钱,半夜回来抱着她的腰哭,说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
“让你破费了。”她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刘佳琪的指甲,涂着艳红的指甲油,像是刚摘的辣椒汁染的。
“跟我客气啥。”刘佳琪笑得眼尾起了细纹,视线扫过灶台上的铁锅,“这是做啥好吃的?”
“熬了点糊糊。”李秋月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烫。
“大山哥没在家?”刘佳琪往屋里探了探头,三轮车的引擎还没熄火,突突地响着。
“一早说去村西头帮王大爷修屋顶,还没回。”李秋月的声音低了些,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像是在替她掩饰什么。
刘佳琪“哦”了一声,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那我先走了,家里还等着我晒辣椒呢。”她发动三轮车时,特意回头冲李秋月笑了笑,“对了,大山哥要是回来了,你让他去我家一趟,上次他放我那儿的东西忘了拿。”
三轮车突突地驶远了,车斗里的红辣椒在颠簸中晃来晃去,像一串跳动的火苗。李秋月捏着那两包红糖站在原地,塑料袋的提手勒得手指生疼。她知道刘佳琪说的“东西”是什么——上个月大山赌输了家里的耕牛,偷偷把她的银镯子拿去抵了,后来还是刘佳琪赎回来的,这事大山一直没跟她说。
日头爬到头顶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尖被乌云吞了半截,风卷着槐树叶往院里跑,墙角的鸡窝被吹得摇摇晃晃。李秋月赶紧去收晾在绳上的玉米,刚把最后一串抱进仓房,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打在院心的石板上溅起一圈圈泥花。
大山是傍晚才回来的,浑身湿透,裤脚沾着草屑。他一进门就把湿漉漉的外套往地上一扔,一股酒气混着雨水味扑面而来。
“你去哪了?”李秋月递过毛巾,他却一把挥开,径直往炕边走去。
“跟王大爷喝了两杯。”大山扯着领口往脸上扇风,喉结滚动着,“锅里有吃的没?”
“有糊糊,我去热。”李秋月转身要去灶房,手腕却被他攥住了。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股烟草和雨水混合的涩味。
“不用了。”大山把她往怀里拽,胡茬扎得她额头发痒。李秋月挣扎时,看见他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吊着个小小的银锁,那款式她认得,是去年给刘佳琪家小宝满月时送的礼。
“你身上咋有股雪花膏味?”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大山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嗤笑一声:“下午碰着刘佳琪了,她三轮车陷泥里,帮她推了一把。”他伸手去解她的围裙,手指滑过她的腰侧,“想你了。”
李秋月猛地推开他,围裙的带子被扯断了一根。灶台上的红糖袋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一包摔开了口,褐色的糖粒撒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玻璃。
“你别碰我。”她退到墙角,后背抵着冰冷的土墙,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在窗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大山的脸沉了下来,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你又发什么疯?”
“我看见佳琪了,她给你送红糖来。”李秋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说你有东西落在她家了,是我的银镯子吗?”
大山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炕边的烟盒,狠狠砸在地上:“你跟踪我?”
“我没有!”李秋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你昨晚根本没去王大爷家,是不是?”她半夜醒来时,身边的位置是空的,窗台上的闹钟指向凌晨三点,院里的柴门吱呀响了一声,带着股甜腻的香气。
“是又怎么样?”大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狠劲,“李秋月,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黄脸婆一个,哪个男人受得了?”他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影子把她整个罩住,“佳琪比你懂我,比你会疼人,你呢?除了会做饭洗衣服,你还会啥?”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有处瓦片像是松动了,水珠顺着房梁渗下来,滴在炕桌上,发出单调的声响。李秋月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不过那时他手里捧着一束野蔷薇,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他说:“秋月,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大山,”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离婚吧。”
大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快出来了:“离婚?你离了我能活吗?你爹妈早就不在了,娘家那边谁还认得你?”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想跑?没门!”
李秋月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泪混着雨水从眼角滑进耳朵里,冰凉一片。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房梁上渗下的水珠滴得越来越密,在炕桌上积成了小小的水洼,映着她苍白的脸。
灶房里的玉米糊糊彻底凉透了,结了层薄膜。竹筐里的豆角还在滴水,沾着的泥点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朵没人在意的花。
大山骂骂咧咧地去里屋找酒喝,翻箱倒柜的声响撞在雨幕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李秋月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红糖粒,指尖被硌得生疼。她想起小时候,娘总说红糖是好东西,女人家来月事时喝一碗,浑身都暖。可她现在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像是那年在河里捞麦子,冰水漫过膝盖的滋味。
房梁上的水珠滴进炕桌的水洼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李秋月看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红糖,一把一把往嘴里塞。甜腻的味道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混着糖粒往下掉,落在手背上,黏糊糊的,像永远也洗不掉的伤疤。
雨还在下,漏雨的地方越来越多,有几滴落在了她的发梢上,冰凉刺骨。她知道,这屋子怕是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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