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把她垂在颊边的碎发染成暖金色。灶膛里的湿柴“噼啪”炸出火星,溅在她手腕那道浅褐色的疤上——那是去年秋天掰玉米时,被玉米叶划的,当时大山还握着她的手,用嘴轻轻吹了好一会儿。
她望着锅里翻滚的玉米糊糊,鼻尖忽然发酸。往常这个时候,大山该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了,进门先喊一声“秋月,渴了”,然后拿起灶台上的粗瓷碗,咕咚咕咚灌半瓢凉水。可今天,日头都沉到西山顶了,院门外还是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院角那棵老槐树,叶子“哗啦”响,像谁在暗处叹气。
“娘,爹咋还不回来?”五岁的小石头扒着灶台边,小脸蛋蹭得沾了点灶灰。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飞机,是昨天大山用烟盒给他折的,翅膀上还留着大山指腹的纹路。
秋月伸手把儿子脸上的灰擦掉,声音尽量放得软和:“你爹在地里多薅两把草,咱们冬天的麦子就能长得壮些。乖,先去炕上等,娘把糊糊盛出来就喊你。”
小石头点点头,抱着纸飞机跑向里屋。秋月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的空落又沉了沉。她起身走到院门口,踮着脚往通往山下的那条小路望。路是去年冬天新修的,铺着碎石子,一直延伸到山坳那头的邻村——刘佳琪就住在邻村。
这个名字像根细刺,轻轻碰一下,心口就发紧。
上个月赶场,她在镇上的杂货铺碰见大山和刘佳琪。当时大山正给刘佳琪递一个布包,脸上带着她从没见过的笑——不是对着她时那种踏实的憨笑,也不是对着小石头时那种疼爱的笑,是带着点局促,又有点讨好的笑。刘佳琪接过布包,指尖蹭了蹭大山的手背,说了句什么,大山的耳朵都红了。她躲在杂货铺的门帘后,直到两人走了,才敢出来,买盐的手都在抖。
后来她问过大山,布包里是什么。大山说,是刘佳琪托他捎的菜籽,邻村的菜籽不如山上的好。她没再问,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大山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可她觉得两人之间隔了层雾,摸不着,也穿不透。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院墙上的玉米杆“哗啦”响。秋月裹了裹身上的蓝布褂子,正要转身回屋,就看见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是大山,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穿着件粉色的的确良褂子,不是刘佳琪是谁?
两人走得不算近,可刘佳琪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花布,看那样子,是大山帮她拎了一路,刚还给她。走到分岔口,刘佳琪站定,从篮子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大山,大山推了一下,还是接了。然后刘佳琪笑了笑,转身往邻村的方向走,大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粉色消失在树影里,才转身往家走。
秋月赶紧退回院里,假装在收拾晒着的干辣椒。耳朵却支棱着,听着大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秋月,我回来了。”大山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可秋月听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回头,看见大山手里攥着个东西,藏在身后,见她看过来,赶紧往裤兜里塞,可还是露出了个红绳头——那是镇上首饰铺里卖的平安绳,红绳上串着个小小的银花生,上个月她赶集时见过,要五块钱,她没舍得买。
“锅里的糊糊快好了吧?我饿了。”大山挠了挠头,走到灶台边,想掀锅盖,手却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缩了回去。
秋月没说话,把最后一把干辣椒放进竹筐里,转身进了屋。小石头已经趴在炕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纸飞机。她轻轻把儿子的手掰开,把纸飞机放在枕头边,然后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
大山跟进屋,站在门口,脚边的锄头还没放下,沾着的泥土蹭在地上,留下个深色的印子。“秋月,你咋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咋。”秋月的声音很轻,“你刚才在分岔口,刘佳琪给你啥了?”
大山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啥,就是她自家种的西红柿,给我拿了两个,说让小石头尝尝。”他从裤兜里掏出两个通红的西红柿,放在炕边的小桌上,“你看,挺新鲜的。”
秋月没看那西红柿,也没看大山:“那平安绳呢?红绳串着银花生的,你藏裤兜里的那个。”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还有灶膛里偶尔传来的“噼啪”声。大山的脸慢慢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她给你的吧?”秋月终于转头看他,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却没掉下来,“上个月赶集,我在首饰铺里看见过,我跟你说,小石头戴那个好看,你说太贵,不买。现在,你拿着她给的平安绳,藏着掖着,怕我看见?”
“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山急了,往前走了一步,想拉她的手,“秋月,你听我解释,那平安绳是……是我给她钱,让她帮我捎的,我想着给你戴……”
“给我戴?”秋月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点苦,“给我戴,你藏什么?给我戴,你刚才在分岔口,看着她走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大山,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没有!”大山的声音提高了些,又赶紧压低,怕吵醒小石头,“秋月,咱们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咋会喜欢别人?你别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秋月站起身,走到大山面前,抬手,指尖碰到他的袖口——那里沾着点粉色的线头,是刘佳琪那件的确良褂子上的。“你袖口的线头,是刘佳琪褂子上的吧?你昨天去地里,穿的是这件蓝布褂子,回来的时候,袖口还干干净净的。今天去地里,怎么就沾了粉色线头?你跟她在一起待了多久?”
大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脸色一下子白了。他想说什么,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秋月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那点仅存的希望,像被霜打了的玉米叶,一下子蔫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炕沿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大山,我跟你过了八年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轻,“从十八岁嫁给你,我跟着你在山里刨食,冬天冷,你脚冻得流脓,我夜里给你焐脚;夏天热,你在地里干活,我把水送到地头,怕你渴着;小石头出生的时候,山里没医生,我疼得快死了,你跪在地上,跟老天爷磕头,求他让我好好的。那时候,你说,这辈子就跟我过,跟小石头过,咱们好好把日子过起来,盖个大瓦房,让小石头读书。”
她抹了把眼泪,接着说:“现在,日子刚有点起色,你就跟她眉来眼去了。大山,你忘了你当初说的话了吗?你忘了我跟你受的苦了吗?”
大山站在原地,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他看着秋月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抱抱她,想跟她说对不起,可他张不开嘴——他没法否认,这些日子跟刘佳琪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刘佳琪不像秋月那样,总是围着灶台和地里转,她会跟他说镇上的新鲜事,会笑他干活时的样子,会在他累的时候,递上一瓶凉好的糖水,而不是像秋月那样,只会说“歇会儿吧”。
他知道自己不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就像山里的野藤蔓,不知不觉就缠上了树,想扯,却越扯越紧。
“秋月,我……”大山的声音哽咽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觉得跟她说话轻松点,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没别的意思?”秋月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那你跟她在镇上杂货铺递布包的时候,你跟她在分岔口站着说话的时候,你看着她背影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啥?大山,你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咚咚”的,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秋月和大山都愣住了,谁会这么晚来串门?
大山擦了擦脸上的汗,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邻村的王婶,手里拎着个布包,脸色不太好。“大山,你在家啊,我找秋月说句话。”
秋月擦干眼泪,走到门口,强装镇定:“王婶,进来坐。”
王婶走进屋,看了看大山,又看了看秋月红着的眼睛,叹了口气:“秋月,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是来跟你说个事。今天下午,我在邻村的河边碰见刘佳琪了,她跟几个女的聊天,说……说大山跟她好了,还说大山答应她,等秋收了,就跟你离婚,娶她。”
“轰”的一声,秋月觉得脑子里像炸了个响雷,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看着大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大山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他抓住王婶的胳膊,急着说:“王婶,你别听她胡说,我没说过这话,我从来没说过要跟秋月离婚!刘佳琪她撒谎,她骗人!”
“我也希望她是骗人的。”王婶摇了摇头,“可她手里拿着个平安绳,红绳串着银花生,说那是你给她买的,还说你跟她说,这辈子就想跟她过日子。大山,秋月跟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可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啊。”
大山松开王婶的胳膊,后退了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他看着秋月,秋月的眼睛里没有眼泪了,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像冬天结了冰的河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秋月,你相信我,我真没说过那些话,平安绳是……是我让她帮你捎的,她撒谎,她故意的!”大山急得快哭了,他想走到秋月身边,可秋月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大山,”秋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你不用解释了。王婶都这么说了,刘佳琪也这么说了,你还解释啥?”
“我真的没有!”大山的声音里带着哀求,“秋月,你跟我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咋会做那种事?我就是……就是一时糊涂,跟她多说了几句话,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一时糊涂?”秋月看着他,“多说几句话?大山,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对她,真的就只是多说几句话吗?你要是心里没鬼,你为啥藏着她给你的平安绳?你为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你为啥看着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挪不开?”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鞭子一样抽在大山身上。大山张着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没法否认,那些瞬间,他心里是有别的想法的。
王婶看着这情景,叹了口气:“秋月,你也别太伤心,也许这里面有误会。大山,你要是真没那意思,你就跟刘佳琪说清楚,别让她再到处乱说,伤了秋月的心。”
大山点点头,转身就想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找她,跟她说清楚!”
“你别去!”秋月喊住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大山,你别去了。就算你现在跟她说清楚了,又能咋样?你心里的那些念头,已经生出来了,就像地里的草,拔了还会再长。咱们之间,已经不一样了。”
大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秋月,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知道秋月说的是对的,从他开始跟刘佳琪眉来眼去的那一刻起,他和秋月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就已经砌起来了。
王婶拍了拍秋月的肩膀:“秋月,你好好想想,别冲动。大山,你也好好反省反省,别让好好的家散了。”说完,王婶拎着布包,叹了口气,走了。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小石头均匀的呼吸声。秋月走到炕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摸着儿子的额头,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大山站在门口,看着秋月的背影,心里又疼又悔。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不该跟刘佳琪走那么近,不该让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生出来,不该伤了秋月的心。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秋月看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温柔和信任,只剩下失望和冰冷。
“秋月,”大山走到秋月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刘佳琪来往了,我就跟你和小石头好好过日子,你原谅我这一次,行不行?”
秋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大山,你让我想想。”
这一夜,秋月几乎没合眼。她躺在炕上,身边是大山粗重的呼吸声,可她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条河,宽宽的,过不去。她想起刚嫁给大山的时候,大山用独轮车推着她,从山外的娘家往山里走,走了整整一天。路上渴了,大山就给她摘野果子吃;累了,就停下来,让她靠在他肩膀上歇会儿。那时候,大山说:“秋月,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不让你受委屈。”
那时候的承诺多真啊,可现在,怎么就变了呢?
天快亮的时候,秋月终于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大山还有小石头,在地里掰玉米。玉米金灿灿的,小石头在地里跑着,笑着喊“爹,娘,你们看我摘了个大玉米”。大山笑着追上去,把小石头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她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笑得很开心。可笑着笑着,大山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慢慢消失了,小石头也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玉米地里,风一吹,玉米叶“哗啦”响,像在哭。
她猛地醒过来,身上全是汗。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落在炕上。大山已经不在身边了,灶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秋月起身,走到灶房门口。大山正在灶台前做饭,手里拿着锅铲,笨手笨脚地炒着菜——他从来没做过饭,以前都是秋月做。锅里的菜炒得黑乎乎的,冒着烟,大山咳嗽着,却还在坚持炒。
“你起来了?”大山看见她,赶紧把火关小,“我想着让你多睡会儿,就想给你和小石头做顿饭,没想到……”他看着锅里的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秋月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这个男人,是她爱了八年的人,是她孩子的爹,可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小石头还没醒,你轻点儿。”秋月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锅铲,把锅里的菜盛出来,“我来吧。”
大山站在旁边,看着秋月熟练地做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想跟她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啥。
早饭做好了,小米粥,咸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那是昨天镇上买的,本来想给小石头吃的。秋月把粥盛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去叫小石头。
小石头醒了,揉着眼睛喊“爹”,大山赶紧走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蛋:“小石头醒了,快吃饭,爹给你买了白面馒头。”
小石头高兴地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秋月坐在旁边,看着儿子吃,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大山拿起锄头,走到秋月身边:“秋月,我去地里了,中午我早点回来。”
秋月点点头,没说话。大山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看着大山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秋月坐在门槛上,看着院角的老槐树。风吹过,叶子落了下来,飘在她的脚边。她捡起一片叶子,轻轻揉碎,指尖沾了点绿色的汁液,像眼泪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离婚?她舍不得小石头,舍不得这个她住了八年的家。不离婚?她心里的坎过不去,看着大山,就会想起他和刘佳琪在一起的样子,想起王婶说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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