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北坡的荞麦地泛起白花花的浪。
苏瑶蹲在地里捡落在垄沟里的荞麦粒,指尖被饱满的颗粒硌得发疼,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褐色的泥,洗了好几遍都没洗干净。
“歇会儿吧,太阳都快落山了。”陆逸尘背着半袋荞麦往田埂走,蓝布衫的领口沾着点草屑,是刚才弯腰捆荞麦时蹭的。
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袋口的荞麦粒滚出来几颗,在夕阳下闪着油亮的光。
苏瑶直起腰,后腰的酸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她捶了捶背,往田埂那边挪:“再捡会儿,丢在地里怪可惜的。”
这片荞麦是队里的新作物,磨出的面带着点清甜,蒸窝窝最香,上周给夜校的孩子们尝了尝,狗剩抱着碗直喊“比糖还甜”,她舍不得让一颗好粮落在泥里。
陆逸尘没再催,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粗瓷缸子,往她手里塞:“先喝点水,张婶泡的菊花茶,败火。”
茶水上漂着几朵干菊花,是上次分奖品时剩下的,泡开后在水里轻轻晃,像几瓣落在碗里的云。
苏瑶喝了一口,清甜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把胸口的乏累压下去了大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荞麦地里,像两棵相依的树。
陆逸尘蹲在她身边,帮着捡散落在草里的荞麦粒,他的手指长而有力,捏起细小的颗粒时却格外轻柔,连沾在上面的草叶都仔细拈掉。
苏瑶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的光在他下颌线描出层金边,他抿着唇时嘴角有浅浅的纹路,是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却比城里那些白净的后生看着更让人踏实。
“明天要去公社拉化肥,”陆逸尘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可能得晚点回来,夜校的算术课你多盯会儿。”
苏瑶点点头,往他手里递了颗刚捡的荞麦粒:“路上当心点,别让车颠着。”
他捏着那颗荞麦粒在指尖转了转,突然往她面前凑了凑,声音低了些:“等我回来,给你带样东西。”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啥东西?”他却笑而不答,只是把那颗荞麦粒往她手心里一放,转身又去背另一袋荞麦,蓝布衫的背影在夕阳里晃得人眼晕。
第二天苏瑶在夜校忙了一整天。
上午教孩子们认“化肥”“追肥”这些新字,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化肥袋的样子,狗剩举着小手喊“像装了白面的口袋”。
下午帮李嫂算秋收的账,她的账本记了满满一本,从麦子的产量到芝麻的斤两,一笔一笔都透着认真。
苏瑶帮她核完数,她乐得直拍大腿:“比去年多收了两石粮!这都是夜校的功劳!”
傍晚收工时,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苏瑶往村口望了望,没看见陆逸尘的影子,心里有点发慌,公社到村里的路不好走,要是下雨更难行。
她把夜校的门锁好,往知青点走时,特意绕到村口的老槐树下,靠着树干等了会儿,风卷着落叶往她脚边飘,凉得人心里发沉。
“苏瑶?”身后突然传来陆逸尘的声音,带着点疲惫的哑。苏瑶猛地回头,看见他背着个帆布包站在槐树下,裤脚沾着泥,额角还有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树枝刮的。
“你咋才回来?”她跑过去帮他解帆布包,指尖触到他的胳膊,才发现他的手凉得吓人。
“路上车陷泥里了,折腾了半天才弄出来。”他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看看喜欢不。”
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还带着点他手心的温度,苏瑶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露出朵用红绒线编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花芯还用黄线绣了点细绒,在昏暗中看着像朵真的月季。
“这是……”苏瑶的指尖都在抖,捏着那朵绒线花舍不得放。
她知道陆逸尘的手巧,会编竹筐会修农具,却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个,红绒线是上次分奖品时扯的花布边角料,他肯定是趁晚上整理资料时偷偷编的,手指被针扎了都不一定。
“路上看见供销社的姑娘戴这个,”陆逸尘的耳朵有点红,挠了挠头,“就想着给你编一朵,可能……编得不好看。”
苏瑶却觉得好看得很,比城里花店卖的真花还好看,她把花别在粗布褂子的领口,对着老槐树的树干照了照,树干上的影子里,那点红格外鲜亮。
“好看,”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往他手里塞了个热窝窝——是下午特意留的,还温乎着,“快吃点,肯定饿坏了。”
他接过窝窝咬了一大口,目光落在她领口的绒线花上,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嘴里的窝窝好像都比平时甜了三分。
往知青点走时,雨点终于落了下来,细细密密的像牛毛。
陆逸尘把帆布包顶在她头上挡雨,自己的后背却被淋得湿透,蓝布衫贴在身上,能看见他结实的肩背。
苏瑶把包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挡挡,别着凉了。”他却往她身边靠得更紧了些:“我壮实,不怕淋。”
雨越下越大,两人干脆在路边的草棚里躲了躲。
草棚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陆逸尘蹲在角落,用火石点燃了一把干稻草,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苏瑶把绒线花摘下来,小心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怕被雨水打湿。
“其实我编了好几回才编好,”陆逸尘往火堆里添了把草,火星子往上窜,照亮了他眼角的笑纹,“第一回编得像朵喇叭花,第二回线还断了,直到昨晚才弄好,差点耽误了今天给你。”
苏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泡得软软的,她往火堆边挪了挪,离他更近了些:“不管啥样我都喜欢。”
火堆噼啪地响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草棚的木板上,像幅会动的画。
苏瑶想起去年刚认识他时,他还总爱板着脸,教大家种谷种时严肃得像个先生,谁要是弄错了行距,他能盯着说半天。
可现在,他会记得她喜欢菊花茶,会偷偷编绒线花,会把包顶在她头上挡雨,这些细碎的变化,像荞麦地里悄悄长出来的苗,不知不觉就铺满了心。
雨停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两人往回走时,陆逸尘的手偶尔碰到她的手,像怕被人看见似的赶紧缩回去,却又忍不住偷偷碰一下。
路过夜校时,苏瑶突然停下脚步,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颗用彩线缠的荞麦粒,红的绿的绕在一起,是她下午趁孩子们写字时偷偷缠的。
“给你的,”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算……算回礼。”
陆逸尘捏着那颗荞麦粒,指尖都在抖,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贴着心口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份暖牢牢揣着。
知青点的灯亮起来时,苏瑶还在灯下看那朵绒线花。陆逸尘在灶房煮姜汤,姜的辣香混着柴火的烟味飘进来,暖得人心里发涨。
她把花别在床头的布帘上,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花上的绒线闪着柔和的光,像颗藏在暗处的星。
“快喝点姜汤。”陆逸尘端着碗进来,往她手里塞了勺糖,“太辣就加点糖。”
苏瑶喝了一口,辣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她看着他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正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缠了彩线的荞麦粒放进个小布包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株幼苗。
窗外的虫鸣渐渐稠了,和屋里的柴火声混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摇篮曲。苏瑶知道,这朵偷偷送的绒线花,比任何贵重的礼都让人心动。
就像地里的荞麦,不用刻意浇灌,也能在风里结出饱满的粒;就像她和他的日子,不用甜言蜜语,这些藏在柴米油盐里的心意,也能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烘得暖暖的,甜得让人舍不得忘。
陆逸尘收拾碗筷时,偷偷往床头的布帘瞥了眼,那朵红绒线花在灯光下轻轻晃,像在对他笑。
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其实他还编了朵黄的,想等秋收时再给她,到时候别在她的发间,肯定比地里的荞麦花还好看。
夜风穿过窗棂,吹得布帘轻轻动,把那点红晃得更柔了。
苏瑶躺在炕上,摸着贴身口袋里的绒线花,突然觉得,最好的日子,就是这样,有个人能偷偷给你编朵花。
能把你的小礼物贴身揣着,能在风雨里把伞往你这边歪,把所有说不出口的疼惜,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瞬间里,像荞麦粒一样,悄悄在心里结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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