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细得像棉线,斜斜地织着,把东河沿的麦田染成了嫩绿色。
苏瑶坐在炕沿上,手指抚过摊在膝头的花布,是上回赶集时陆逸尘偷偷换的,藏在木箱最底下,今早翻谷种标本时才发现。
布面上印着细碎的白茉莉,雨打湿似的透着润,是城里时兴的机印花纹,比队里供销社卖的粗布软和十倍。
“醒了?”陆逸尘端着铜盆从灶房进来,水汽漫在他鼻尖,把蓝布衫的领口洇得发深。
他看见苏瑶手里的花布,耳尖“腾”地红了,往盆里兑凉水的手顿了顿,“本想……等你生辰再拿出来的。”
苏瑶把布往他眼前凑了凑,茉莉花瓣上的白浆还新鲜,是刚印上去的样子:“在哪换的?上次赶集咋没见你买?”
他蹲下来搁铜盆,指节蹭过布面的花纹,声音低得像怕惊着雨丝:“王主任说这是他闺女带回来的,我用两袋新谷种换的。”
两袋谷种够队里种半亩试验田了。
苏瑶捏着布角往他手背上拍了拍,嗔道:“换这么金贵的布干啥?你那件褂子胳膊肘都磨破了。”
他却抓着她的手往布上按:“给你做件衫子正好。你总穿粗布,磨得手腕都起茧子。”
雨停时日头已偏西,陆逸尘蹲在门槛边劈竹篾,却总忍不住往屋里瞟。
苏瑶正把花布铺在案板上量尺寸,竹尺在布上划着淡痕,指尖顺着茉莉花纹游走,像在数花瓣。
他编筐的手慢了半拍,竹篾“啪”地裂了道缝,倒比自己被扎着手还心疼。
“帮我拽拽布角。”苏瑶扬声喊。
陆逸尘扔下竹篾就往里跑,手刚碰到布边又猛地缩回来,在裤上蹭了蹭才敢再碰,怕手上的竹屑沾脏了布。
苏瑶笑着拽他的手按在布角:“糙就糙点,洗得掉。”
两人蹲在案板边量尺寸。她的指尖捏着竹尺量肩宽,他的掌心抵着布边扯平褶皱,胳膊肘时不时碰在一起,像春播时两粒挨得近的谷种。
窗外的雨又落下来,打在窗棂的玉米穗串上,沙沙响着混着布尺划过的轻响。
“你比去年长高些了。”苏瑶量到袖长时突然说,竹尺在他胳膊上停了停,“去年给你缝棉袄时,袖长才这么点。”
她用手指比划着,陆逸尘抓住她的指尖往自己肩上按:“你也长了。上次蹲在地里薅草,我才到你耳朵,现在都到眉梢了。”
这话逗得苏瑶笑出声,竹尺晃着在布上划了道歪痕。
他趁机往她发间别了朵刚摘的野蔷薇,花瓣上还沾着雨珠:“就绣朵这个在袖口吧?比茉莉俏。”
她往他额上推了把:“净捣乱,快编你的筐去。”
夜里坐在灯下,苏瑶开始裁布。剪刀在布上走得轻,怕剪歪了辜负那两袋谷种。
陆逸尘蹲在旁边编针线笸箩,竹篾绕着圈往上爬,却总把目光粘在她捏剪刀的手上,她的指尖在布上点着比画,指腹磨出的薄茧蹭着布面,是常年握锄头、握粉笔磨出来的。
“其实不用绣花。”他突然开口,竹篾在手里转了个圈,“素着也好看。你穿啥都好看。”
苏瑶把剪好的前襟叠起来,往他手里塞了根细竹丝:“帮我穿个线。”他捏着针鼻穿了三次才穿上,线尾在她指尖绕了个结,暖得像握住了团春阳。
往后几日苏瑶总趁夜校下课后做衣服。
孩子们围着看时,狗剩举着布角喊:“苏老师的花布软乎乎的!比俺娘的头巾软!”丫蛋往她手里塞了颗野草莓:“给苏老师添力气!”
苏瑶把草莓往孩子们手里分,指尖却没停着缝衣针,针脚走得匀,像试验田的谷行距,寸寸都透着规整。
陆逸尘下工回来总往炕边凑。有时帮她拽拽线,有时蹲在灶膛前添柴,看火光映着她低头缝衣的侧脸,睫毛投在布上的影轻轻晃,比窗上的雨痕还软。
有回她缝到后半夜,他趴在炕沿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笸箩,嘴角却弯着,梦里准是看见她穿新衫子的模样了。
立夏前一日,衣服终于快缝完了。苏瑶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钉纽扣,白瓷扣是陆逸尘用公社换的雪花膏瓶底磨的,磨得圆滚滚的,边缘泛着淡青的光。
他蹲在旁边给她递顶针,突然往屋里跑,拎出双新纳的布鞋,青布鞋面绣着两朵小茉莉,是张婶偷偷教他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啥都金贵。
“试试?”他往她脚上套,手指捏着鞋帮轻得像怕碰碎了。布鞋合脚得很,茉莉绣得虽歪,却暖得人脚心发颤。
苏瑶站起来转了圈,蓝花布衫在风里飘,衣角扫过他手背,像朵落了地的云。
“真好看。”陆逸尘攥着她的手不肯放,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明儿去试验田就穿这个吧?让麦苗也看看。”
苏瑶笑着点头,指尖蹭过他磨红的耳尖,他定是盼着她穿新衫子盼了好些日子了。
第二日天刚亮,苏瑶就换上了新衫子。陆逸尘蹲在田埂边看她数麦穗,蓝花布在麦浪里晃,白茉莉像落在绿海里的星。
他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小布包,里面是颗用彩线缠的麦穗:“王木匠给打了个首饰盒,等收了麦就给你装这个。”
风拂过麦尖,沙沙响着混着两人的笑。
苏瑶知道,这块花布换得值,换的不只是件软和的衫子,是他藏在木箱底的惦记,是蹲在灶膛前添柴时的凝望,是把雪花膏瓶底磨成纽扣的疼惜。
就像试验田的谷种,埋在土里时看着寻常,长起来却能结出满穗的甜。
收工时路过队部,张婶拽着苏瑶的衫子直夸:“这布真俊!小陆的眼光比城里后生还好!”
李嫂往她手里塞了把新摘的豌豆:“炒着吃!配你这新衫子正好!”陆逸尘站在旁边笑,手却悄悄攥着苏瑶的衣角,像怕风把她吹跑似的。
夜里坐在灯下,苏瑶把花布的边角料拼成个小荷包,缝上陆逸尘绣坏的那朵茉莉。
他往荷包里塞了把干薄荷,凑在鼻尖闻了闻:“比雪花膏还香。”苏瑶往他怀里塞:“给你装烟丝用。”他却捏着荷包往她发间别:“戴着好看。”
月光爬过窗棂时,两人还凑在灯下看那方小荷包。薄荷香混着茉莉香,漫在屋里像化不开的糖。
苏瑶知道,往后还会有很多块布,很多件衣服,可再没有哪块布,能比得上这块蓝花布。
它沾着赶集时的雨,带着竹尺量过的暖,藏着两个人蹲在案板边的影,把寻常日子缝成了蜜,甜得能攥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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