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无声，马车转过安业坊偏巷，车轮碾出的沟壑很快被新雪填平。车厢内，王泽指腹摩挲那方贞观格物玉印，凉意透骨。帘外，马周压低嗓音：尾巴已甩，但前面巷口有人影晃动，看不真切。
停车。王泽简短一句，随即掀帘而出。积雪映着天光，巷口果然立着一条黑影，斗笠压得很低，手执短杖，看似寻常夜行者，却稳稳堵住去路。
老校尉已按刀上前，沉声喝问：何人夜行？
黑影不答，只抬手亮出一面小小铜牌，借雪光一闪——东宫典设局徽记。老校尉一怔，回首望向王泽。王泽心念电转，抬手示意众人退后两步，独自上前：阁下候我，可有示下？
那人压低声音：王监丞，借一步说话。说罢，转身走向巷侧暗处。王泽跟进，只听对方轻声又道：在下东宫侍卫副督尉刘闵，奉殿下口谕，特来提醒——今夜长孙相公赠印，表面是拉拢，实则是。印在你手，便是将肥皂与朝廷新政牢牢绑在一起，日后再有人想动你，便是动朝廷脸面。此举利弊参半，殿下希望你心中有数。
王泽蹙眉：殿下为何告知我这些？对方轻叹：殿下说，他不愿看你被老臣当枪使，也不愿看你栽在暗箭。明日便是小年，各府往来频繁，你若遇险阻，可遣人至东市祥云茶楼留信，东宫自会出面周旋。
话音落下，黑影略一拱手，身形已隐入雪幕，转瞬不见。王泽伫立片刻，才返回车内。马周低声问：东宫？
王泽摩挲玉印，沉吟片刻，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
伯府后苑，地下窑室。
夜半子时，炭火通明。鲁大师傅领着三名心腹徒弟，正将最后一座碱纯提小炉安装完毕。新炉以耐火砖垒成，外覆铁板，接口处浇铅密封，烟囱则通向后苑枯井——既排烟又防火。碱液蒸馏时发出的声，在密闭窑室里回荡，像暗夜里低吼的兽。
王泽沿石阶而下，衣袖拂过墙面，沾上一层薄薄白灰。他审视新炉，又抬头望向窑室穹顶——那里嵌着一排铁环，必要时可垂下铁链，将整套设备悬于半空，便于拆卸搬运。做得扎实。他低声赞一句，随即吩咐，从明日始，精皂核心料一律在此配制，地上作坊只留粗皂工序。外人问，便说二字。
鲁大师傅郑重点头：伯爷放心，此处只我四人进出，连福伯都不知详细。王泽拱手致谢，目光却落在墙角一只崭新木箱——箱里整齐码着十几只带塞小瓷罐，罐身用火漆封口，漆面烙印贞观格物四字玉印纹样。那正是长孙无忌所赠玉印留下的第一炉正品碱精——日后凡经此印所出碱精，皆被视为朝廷认可的，外人纵想仿制，也无从下手。
炉火映得王泽面庞发红，他轻声却坚定：藏锋已毕，只待亮剑。
……
同一夜，城东郑府书房。
郑岳把玩着手中茶盏，听罢探子回报，不由冷笑：王小辈倒机敏，把精料搬入地下，便以为高枕无忧？他抬眼望向座下几人，碱纯提？哼，他以为只有他懂？将作监里，自有咱们的人。既他把戏台搬到地下，那便让咱们的人也下去，瞧个真切！
身旁幕僚低声提醒：伯爷，伯府后苑如今有程府亲卫轮值，硬闯恐生事端。
郑岳眯眼，缓缓摇头：何须硬闯？小年将至，各府互送年礼，咱们便备一份，借送炭送酒之名，光明正大进他后苑。剩下的事，里头自有人办。他顿了顿，又道，东宫那边，也派人知会一声。长孙老儿赠印，是想把肥皂锁在朝廷笼头；咱们便把这笼头撬开一条缝，让太子看看，谁才是真正可用之材。
……
子时末，雪停。
长安城陷入短暂寂静，唯有更梆悠远。渭南伯府地下窑室里，炭火依旧通红；郑府书房灯火，亦未熄灭；而更深处的东宫夹道，一道黑影正快步穿过雪幕，手中紧攥着另一封无字信笺——
雪落无声，暗流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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