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那场热闹过后,王泽反倒睡得不安生。正月十六清早,他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把那方带裂纹的贞观格物玉印揣进怀里,叫上程处默派来的四个亲卫,闷头就往太极宫去。
昨儿夜里他跟马周、李思文熬到三更天,才算把长孙无忌那顿饭的底牌摸透——老狐狸哪是送什么护身符,分明是递了把刀过来,看王泽接不接、怎么接。接了,就得按他的路子走;不接,御史台那本参你私刻官印的折子,今早一准儿送到李世民眼皮底下。
他想看戏,我就唱一出给他瞧瞧。王泽说这话时,眼里的狠劲把程处默都吓了一跳,不过戏台子得搭在御书房,主角得换成陛下。
宫门口候见的时候,王泽特意让那四个亲卫别走远,就在玄武门外。这姿态是做给宫里人看的——他王泽不是光杆一条,身后站着程家,站着军伍。果然,内侍传话时,口气都软和三分:监丞少待,陛下正与房相公说话呢,片刻就宣您。
这一候,就候到巳正。日头爬上了屋脊,雪开始化了,顺着琉璃瓦往下淌水,在宫墙根结起一排冰溜子。王泽站在廊下,脚都站麻了,才被领进甘露殿。
李世民正埋头批奏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王泽,你小子倒是急性子。昨日刚出尽风头,今日便急着讨赏?
臣不敢。王泽跪地,双手把玉印举过头顶,臣今儿来,是缴印的。
殿里静了一瞬。李世民终于抬眼,目光在那玉印上一扫,眉头拧起来:缴印?这不是长孙无忌送你的那方?
王泽心头一跳,暗道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嘴上却愈发恭敬:正是。昨夜长孙相公赐印,说是臣开设蓝田官督公坊,得有朝廷信物压场面。臣当时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这贞观格物四个字,是陛下金口玉言,臣一个将作监丞,哪敢私相授受?万一叫御史台知道了,参臣个之罪,臣纵有百张嘴也说不清。琢磨了一宿,还是把印原封不动呈上来,请陛下圣裁——这印,臣是该留着,还是该砸?
他这番话说得诚惶诚恐,实则句句藏着机锋。李世民听了,嘴角扯起一抹笑,又迅速压下去:你倒机灵。这印,朕昨夜就知道了。辅机也是一番好意,怕你人微言轻,镇不住场面。不过...他顿了顿,语气沉下来,肥皂已成朝廷的脸面,确实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今日既然来了,想必心里有谱了?
臣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斗胆拟了个《官督公坊章程》,请陛下过目。王泽从袖子里抽出厚厚一叠纸,双手呈上。
李世民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章程写得极细:蓝田官督公坊,由将作监、京兆尹、户部三方共管,王泽任总工师,管技术也管人事;工坊出的肥皂分两种,精皂供宫里和贵人们用,粗皂专给军伍和漕运;利润分成,内库拿三成,国库拿四成,剩下三成给工匠发酬劳、搞研发。最绝的是最后一条——凡工坊出来的肥皂,都得烙上贞观肥皂火漆印,没印的就是假货,百姓可以扭送官府,查实了有重赏。
三成归内库?李世民抬眼,目光跟刀子似的,王泽,你知不知道私献内库,在旁人眼里是什么罪名?
臣知道。王泽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旁人会说臣谄媚君上,拿金子买宠幸。可臣不在乎。肥皂要只攥在臣一人手里,迟早成众矢之的;可有陛下参股,那就是天子产业,谁还敢乱动?臣不才,愿给陛下当商贾里的耳目、工匠里的喉舌。这三成利润,不是买宠,是买平安,更是买大义——让天下人知道,肥皂之利,利在朝廷,利在百姓,不姓王。
殿里静得只剩下漏刻的滴水声。良久,李世民忽然笑出声,起身绕过御案,亲手把王泽扶起来:好一个买平安、买大义!王泽,朕没白看你。你这小子,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腐儒,强出百倍。
他走回案前,提笔在章程末尾批了两个字:照准。着王泽兼领蓝田官督公坊总工师,将作监、户部协同。写完,又拿起那方玉印,在印钮的裂纹上摩挲几下,忽然扬手——
玉印摔在金砖上,碎成三瓣。
这印是假的。李世民淡淡道,贞观格物印,朕昨夜已命少府监另刻了一方,用的是蓝田玉,没裂纹。他冲内侍一摆手,去取来,赐给王泽。
王泽心头狂跳,连忙跪谢。他明白,这摔的不是玉印,是长孙无忌的脸面——陛下在告诉他:朕给你撑腰,但怎么撑,得按朕的规矩来,轮不到老臣指手画脚。
少府监的印很快取来了,确是温润的蓝田玉雕成,印钮刻成昂首玄武,寓意稳固。李世民亲手把印递给王泽:这印你拿着。肥皂的事,朕要了。你只管放手去做,朕倒要看看,这小小一块肥皂,能洗出怎样一个清平盛世。
王泽双手接过,印沉得很,压在他掌心。他叩首道:臣定不负圣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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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甘露殿出来,日头已经偏西。雪后初晴,天蓝得透亮。王泽走在宫墙下,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长乐公主的贴身宫女,提着只食盒追上来。
监丞留步。宫女福了一礼,压低声音,公主让奴婢捎句话——印是真的,心也要真。莫让父皇失望,更莫让自己后悔。
王泽接过食盒,里头是两碟点心,还有一枚小小的平安符。他攥着那符,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宫女走远了才回过神。他抬头望望远处的承天门,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混着感激、忐忑,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豪情,搅得他眼眶发酸。
回到皂坊,马周、李思文、程处默早就在花厅等着。见他平安归来,还拿了新赐的玉印,三人都松了口气。马周仔细端详那方印,叹道:陛下这一手,高明啊。既断了长孙相公的后路,又把肥皂彻底纳为天子私产。从今往后,咱们不是为伯府做事,是为朝廷做事,更是为陛下做事。
可这也意味着,李思文摇着扇子,神色凝重,咱们的对手,从皂荚行会、五姓七望,变成了整个守旧的盘子。肥皂越成功,咱们就越扎眼。今日陛下护着,明日呢?后日呢?
王泽没接话,只走到窗边推开窗棂。雪后初晴,空气冷冽清新,远处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上元节的彩灯还没撤,依旧在寒风中摇曳。他忽然想起昨夜长孙无忌那句莫让这块砖,变成砸向朝廷的石头,又想起今日陛下摔印时那句肥皂能洗出怎样一个清平盛世,心头渐渐明朗。
咱们不是石头,也不是刀。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咱们是肥皂。看着软,可只要用对了地方,就能洗掉污垢,洗出新天。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宾王兄,明日你就去蓝田,官督公坊的事,按章程办,越快越好。思文兄,你负责联络将作监,把《格物学堂》的批文拿下来——陛下既然要肥皂成天下之范,咱们就得把学堂办成全天下最响的招牌。小公爷,他看向程处默,还得劳烦你,从卢国公府借三十名可靠亲卫,扮作工匠混入坊内。表面是护院,实则是耳目——防的不是外人,是里头可能混进来的内鬼。
三人齐声应诺。马周又问:那长孙相公那边...
不管。王泽摆手,陛下既然摔了印,便是告诉咱们,不必再理会长孙府的意思。咱们只管按朝廷规矩办事,堂堂正正,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话虽如此,可当晚王泽独自坐在书房,对着那方新赐的玉印发呆时,心里清楚得很——这摔印之举,是李世民在给他撑腰,也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从今往后,肥皂不再是他的私产,而是天子新政的象征。成了,他是功臣;败了,他就是欺君罔上的罪人。
可那又如何?
他穿越到唐初,本就不是来当富家翁的。他要改的,何止一块肥皂?
窗外,夜色渐浓,上元节的最后一盏花灯,在寒风中晃了几下,终于熄灭。王泽将玉印收入盒中,上锁,塞进书架最深处。他吹熄烛火,立在黑暗里,听远处更鼓声悠悠传来,心里一片清明。
他这块肥皂,已经搓出了第一捧泡沫,洗掉了败家子的污名,也洗出了天子的青眼。
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顽固的油垢——世家大族的垄断,守旧儒臣的攻讦,还有整个大唐盘根错节的利益盘子。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就接着洗。他低声说,洗到天下清平为止。
窗外雪又开始飘,无声无息,却盖不住暗流涌动。王泽知道,这场关于肥皂的战争,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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