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冷战，像一场无声的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着两个人。林妙妙不再与江辰有任何交流，甚至尽量避免与他待在同一个空间。但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变化是无法完全隐藏的。
她注意到江辰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即使偶尔回来，他身上也带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近乎实质的疲惫，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沉默地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大半夜，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而憔悴的侧脸。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即使压力再大，也会在她面前强打精神，或者至少，不会将如此沉重低迷的气场带回家。这一次，他似乎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妙妙的心，在持续的冷战和对他状态的担忧中被反复拉扯。她生气，气他那晚口不择言的伤害；她心疼，心疼他此刻显而易见的困境。她隐约猜到，一定是公司出了非常严重的问题，严重到连他都无法掩饰。
这天晚上，江辰又是一夜未归。第二天是周六，林妙妙醒来，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冰冷的行军床，心里一阵发紧。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小敏的电话。她知道这样打听有些越界，但她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小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
“小敏，是我，林妙妙。”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我想问问，公司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江辰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小敏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妙妙姐……公司……公司可能要撑不住了……‘智云教育’那个最大的单子，明明都快签合同了，对方突然就毫无理由地终止合作了……辰哥他……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昨天还在办公室里……吐了，可能是胃病犯了，劝他去医院他也不去……”
小敏断断续续的哭诉，像一块块冰砖砸在林妙妙心上。最大的客户丢了，资金链断裂，江辰累到病倒……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十倍！
挂了电话，林妙妙坐在床边，手脚冰凉。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慌和心疼取代。她想起他收到新键盘时那激动的拥抱，想起他在暴雨夜背着她跋涉，想起他无论多累都会为她留一盏灯……那个骄傲的、强大的江辰，此刻正独自在悬崖边挣扎，而她，却因为一场争吵，将他拒之千里。
不，她不能这样。
林妙妙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她必须做点什么。直接给钱？他们那点积蓄对于公司的窟窿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而且以江辰现在的状态和自尊，绝不会接受。帮他联系客户？她一个刚入行的小记者，哪里认识能救活一个科技公司的人脉？
她焦灼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星辉传媒的内部系统界面。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顾言青。
他是星辉的主编，深耕媒体行业多年，人脉广阔，接触到的层面远非她能及。而且，他之前似乎对江辰的技术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虽然那种兴趣背后可能藏着别的考量，但此时此刻，这似乎是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风险显而易见。顾言青的“帮助”绝不会是无偿的，可能会带来她无法预料的后果，甚至可能让江辰更加反感。但……眼睁睁看着江辰和他苦心经营的辰星科技被压垮，她做不到。
林妙妙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她打开电脑，点开了与顾言青的聊天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才谨慎地敲下一行字：
【顾主编，抱歉周末打扰您。关于您之前提过的那个城市边缘群体的专题，我仔细考虑了，非常有兴趣参与。另外，不知您是否方便，我有些关于数据分析和商业合作方面的困惑，想冒昧向您请教一下，不知您周一是否有空？】
她没有直接提江辰，也没有提辰星科技的困境，只是以一个寻求职业发展和业务咨询的晚辈身份，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邀请。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不露痕迹的方式。
信息发出后，每一秒的等待都变得无比漫长。她紧紧盯着屏幕，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几分钟后，顾言青回复了，言简意赅：
【周一上午十点，我办公室。】
周一上午，林妙妙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走进了顾言青的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言青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看到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他放下笔，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专题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
“是的，主编。”林妙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愿意加入，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好。”
顾言青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很好。那……你说的困惑是指？”他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林妙妙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斟酌着词句，尽量客观地描述：“我……一个朋友，他创业做数据分析和商业智能这块，技术团队和能力都很不错，之前也接触了一些客户。但最近，在谈一个挺重要的项目时，对方在临门一脚时突然以‘资源稳定性’、‘抗风险能力’这种比较模糊的理由终止了合作。我想请教您，以您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除了技术本身，还可能存在哪些潜在的影响因素？像他们这样的初创公司，如果想突破这种瓶颈，有没有什么……可能的途径？”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江辰和辰星科技的名字，也隐去了可能来自家族打压的猜测，只将问题聚焦在商业层面。
顾言青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开口：“商业合作，尤其是涉及到一定规模的企业，决策因素往往很复杂。技术是基础，但不是唯一。资方背景、创始人声誉、潜在的政商关系……都可能成为考量点，甚至压倒技术本身。”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林妙妙的谨慎，直达问题的核心，“你这位朋友……是江辰吧？”
林妙妙的心猛地一沉，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在他面前，她的那点小心思似乎无所遁形。
顾言青没有等她承认，继续说道：“辰星科技的事情，我略有耳闻。‘智云教育’那边，我恰好认识他们的一位独立董事。”他顿了顿，看着林妙妙骤然亮起又强自按捺的眼神，语气依旧平淡，“我可以帮你问问情况，甚至，可以介绍一两个可能对真正技术驱动型公司感兴趣的投资人给江辰认识。”
巨大的希望如同光柱，瞬间照亮了林妙妙的心。她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
但顾言青接下来的话，却让那光亮骤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林妙妙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手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我希望你能真正把精力投入到接下来的专题报道中。这个项目周期长，需要下沉到一线，甚至会占用大量个人时间。我希望看到你的专注和……投入。毕竟，星辉的资源和人脉，只会向证明了自己价值的员工倾斜。”
从顾言青办公室出来，林妙妙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得到了一线拯救辰星科技的希望，但这希望，却被系上了一个明确的条件——她的“专注”和“投入”，或者说，是她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几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
这意味着，她将更少有时间顾及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小家，更少有时间去安抚和陪伴那个正在独自承受风暴的江辰。她甚至无法将这一切告诉他，以他现在的状态和骄傲，绝不会接受她用这样的方式换来的帮助。
她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端是江辰和他梦想的重量，另一端是顾言青看似温和却不容拒绝的要求。
回到自己的工位，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顾言青发过来的、需要立刻开始准备的专题前期调研资料，感觉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向她罩下。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江辰的聊天界面，那句他失控的质问和她持续的沉默，像一道深刻的裂痕。她输入了又删除，最终，只是发出一条干巴巴的、关于晚上要加班的信息。
她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无力地趴了下去。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辰星科技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江辰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另一封刚刚收到的、措辞礼貌却冰冷的拒绝邮件，眼神一片死寂。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拒绝了。
手机在一旁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林振邦。
江辰看着那个名字，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惨淡的弧度。他没有接，任由电话自动挂断。
几秒后，一条短信进来了。
【小辰，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世伯在等你电话。】
江辰盯着那条短信，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渐渐湮灭。
他缓缓伸出手，第一次，主动点开了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联系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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