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那句失控的质问，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余波在狭小的出租屋内久久震荡，也将两人之间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扯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辰自己就先愣住了。他看着林妙妙骤然苍白的脸和那双瞬间蒙上水汽、写满了震惊与受伤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懊悔如同冰水般浇头而下。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解释那并非他的本意，他只是被世伯和顾言青的话逼到了墙角，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压力像失控的野兽般冲破了牢笼。
但林妙妙没有给他机会。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依赖和理解，只剩下被最亲近之人刺伤后的难以置信和疏离。然后，她默默地低下头，收回自己被他挥开的手，抱起笔记本电脑，转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卫生间，轻轻关上了门，甚至还传来了反锁的“咔哒”声。
那一声轻微的锁响，像最终判决，将江辰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感觉自己像个站在悬崖边、亲手推开了唯一绳索的蠢货。屋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
那一晚，一个在冰冷的客厅行军床上辗转反侧，一个在狭窄的卫生间里靠着门板无声落泪。明明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冷战，以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彻底、更伤人的方式，降临了。
接下来的几天，出租屋变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
两人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默契的陌生人。林妙妙每天早早出门，很晚才回来，尽量避免与江辰碰面。即使不得已共处一室，她也总是低着头，沉默地做自己的事，不再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更别提说话。她甚至不再为他留灯，不再为他准备温水。
江辰尝试过打破僵局。他买了她喜欢的水果放在桌上，她视而不见；他主动开口问询她工作是否顺利，她置若罔闻。她的沉默，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所有的歉意和努力都反弹了回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
他知道，这次他伤到她了。伤在了她最在意、也最支持他的地方——她从未觉得他是拖累，而他却用最恶意的揣测，玷污了这份并肩作战的情谊。
屋漏偏逢连夜雨。情感陷入冰点的同时，事业上的危机也接踵而至。
这天上午，江辰正在办公室里和王锐、赵辉讨论一个新接触的客户需求，试图尽快敲定下一单来维持公司运转。小敏接了一个电话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话筒的手指都在发抖。
“辰……辰哥……”她放下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智云教育’的张总……他……他说，他们集团董事会经过评估，决定……单方面终止与我们之前已经达成意向的那个数据分析合作项目……”
“智云教育”，是辰星科技目前接触到的、规模最大、也最有希望签下的一个客户。前期的技术沟通和方案演示都非常顺利，对方负责人张总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合作意愿，几乎只差最后一步签约打款。这笔单子如果能成，足以让辰星科技支撑小半年，并有机会接触到更核心的业务。
现在，对方却毫无征兆地、在临门一脚时，突然变卦终止合作？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王锐和赵辉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辰。
江辰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从小敏手中接过电话，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张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张总，您好，我是江辰。刚接到通知，关于我们之前谈的那个项目……”
“江先生啊，”张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带着明显的尴尬和歉意，“哎呀，这个事情……实在不好意思。是集团总部层面的决策，我们下面也很难做。主要是……主要是觉得贵公司毕竟初创不久，在一些资源的稳定性和……嗯，抗风险能力上，可能还需要时间验证。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借口！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前期沟通时，对方从未质疑过他们的技术能力和公司稳定性。
江辰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紧的声音。“张总，能否告知，具体是哪些‘资源’和‘抗风险能力’让你们产生了疑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更深的含糊其辞：“这个……江先生，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是上面的决定。我这边还有个会，先挂了，抱歉抱歉……”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江辰缓缓放下了话筒。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失败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失去“智云教育”这个最大潜在客户，意味着辰星科技的资金链将彻底断裂。下个月的房租、水电、最重要的——王锐、赵辉和小敏的工资……都将没有着落。
“为什么……”小敏带着哭音，喃喃自语，“明明之前都谈得好好的……”
赵辉烦躁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王锐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辰哥，会不会是……上次酒会上那个姓钱的？或者……”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或者”后面指的是谁。
江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照进来，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他想起了林振邦在咖啡厅里的话，想起了那张纯黑烫金的名片，想起了父亲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目光。
这不是巧合。
这是警告。是掐断他所有生路的、精准而冷酷的打击。父亲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离开江家，你什么都不是，连你赖以生存的客户，我也可以轻易夺走。
一股混合着巨大愤怒、屈辱和绝望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他几乎能想象出父亲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吩咐下去，就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技术足够过硬，就能杀出一条血路。可现在，现实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的努力和才华，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该怎么办？向父亲低头吗？回到那个黄金牢笼，换取辰星科技的生存，也换取……可能不再被“连累”的林妙妙的平静？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死死摁了下去。不，他绝不！
可是，不低头，眼前的绝境又该如何渡过？团队怎么办？跟着他吃苦受累的伙伴怎么办？还有……那个被他伤了心、此刻正与他冷战的她，他又该如何面对？
江辰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夜。
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保护程序变幻的光影，在他疲惫而冷硬的脸上明明灭灭。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戒了很久的烟，在这个绝望的夜晚，再次成了唯一的慰藉，尽管那辛辣的烟雾只会让他的喉咙更加干涩疼痛。
他面前摊开着公司的财务报表，那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他也反复看着“智云教育”项目前期的所有沟通记录和方案，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可能挽回的破绽，但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徒劳。
天快亮的时候，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和林妙妙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他失控质问她的那个晚上之前。他输入了又删除，删除了又输入，最终，只发出了一条干涩的、关于工作的信息给王锐和赵辉，让他们暂时放假，工资……他会想办法。
他独自一人，承担着这突如其来的、几乎要将他和他的梦想彻底压垮的重压。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江辰而言，前路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失去了最大的客户，团队士气濒临崩溃，资金链即将断裂，而最让他心痛的是，他和林妙妙之间那温暖而坚实的联结，也因他的失控而变得岌岌可危。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
就在这时，他扔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是一个陌生的本地手机号码。
江辰的心猛地一跳。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一个陌生来电，都可能意味着新的变数。
是雪中送炭？还是……落井下石？
他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犹豫着，最终，还是缓缓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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