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幽在床上躺到第三天清晨时,胸口的伤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姜堰每次来换药都啧啧称奇:“你这愈合速度,比常人快了三倍不止。王妃给的药,真是神了。”
白幽知道这不全是药的效果。那天沈清弦滴在他伤口上的灵蕴露,像是有生命般渗进血肉,不仅清除了蛊毒,还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他每次运功调息时,都能感觉到胸口那股温润的能量在流转,像春日暖阳。
但他没时间慢慢养伤。
今天已经是太后寿宴前第四天。康王别院那三十六个“容器”还关在密室里,柳夫人依然下落不明,而柳文渊自从进宫呈上那封密信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听风阁的眼线说,他被软禁在宫中的一处偏殿,说是“协助调查”,实则是康王在控制他。
“你得再躺两天。”姜堰包扎完伤口,板着脸说,“伤口太深,现在下地走动,万一裂开,前功尽弃。”
白幽坐起身,试着活动手臂。胸口传来细微的刺痛,但比起三天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已经好太多了。
“姜爷爷,我真的没事。”他穿上外衣,“王妃那边需要人手,我不能一直躺着。”
姜堰瞪着他,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劝不住你。但记住,不能动武,不能用内力,否则伤口崩开,神仙难救。”
“晚辈记住了。”
白幽走出西厢房时,天刚蒙蒙亮。院子里有薄雾,晨露沾湿了廊下的青石板,踩上去有些滑。他放慢脚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快到书房时,他听见里面传来算盘声——清脆、急促,像雨打芭蕉。
是云舒。
“……五味斋重新开业的预算,总共需要三百二十两。其中修葺铺面一百五十两,补偿客人损失八十两,药材损耗四十两,伙计抚恤五十两。”云舒的声音清晰平稳,“但如果按王妃说的,推出‘自查公告’和‘十倍赔偿’承诺,我们至少需要准备一千两备用金,以防真有客人来索赔。”
接着是沈清弦的声音:“那就准备一千两。另外,从今天起,五味斋所有糕点、酱料,每批次都要留样封存,记录制作时间、经手人。客人若有疑虑,可随时查验。”
“是。”云舒记下,“那玉颜斋和暗香阁的‘验货服务’……”
“免费做三天。”沈清弦说,“三天后,改为收费,一次十文钱。我们要让客人明白,专业鉴定是有成本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质疑的。”
资本女王最懂定价心理学——免费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适当的收费反而能建立专业权威。
白幽在门外站了片刻,才抬手敲门。
“进来。”
推门进去,书房里灯火通明。沈清弦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几本账册,云舒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笔和纸。萧执不在,应该是进宫去了——这几天皇帝每天召他商议江南盐政的事,实则是想从侧面打听柳文渊那封密信的内容。
“白幽?”沈清弦抬眼,眉头微蹙,“你怎么下床了?姜爷爷不是说……”
“属下没事了。”白幽行礼,“王妃,关于混进康王别院的计划,属下有些想法。”
沈清弦示意他坐下,又对云舒说:“你先去安排五味斋的事,账目晚上再对。”
云舒应声退下,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只剩两人。沈清弦从书案后走出来,在白幽对面坐下:“说吧,什么想法?”
白幽从怀中取出那枚黑木令牌:“这令牌能进别院,但只能到前院。后院和密室,需要更高权限的令牌,或者……有人接应。”
“你的意思是,要在别院里发展内应?”
“不完全是。”白幽将令牌放在桌上,“黑巫族控制人,多用蛊术。但蛊术不是万能的,总有人心里有怨,不甘被控制。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人,许以重利,或许能成事。”
沈清弦沉吟片刻:“你有目标吗?”
“有一个。”白幽压低声音,“那天在别院,我注意到一个负责给密室送饭的婆子。她走路时左脚有些跛,右手手腕有烫伤疤痕——那是三年前江南织户暴动时留下的。当时康王镇压暴动,抓了不少人,那个婆子的儿子就在其中,后来死在牢里。”
沈清弦眼睛一亮:“所以她恨康王?”
“恨不恨康王不知道,但肯定有怨。”白幽说,“而且,我观察她送饭时的动作——她每次都会在食盒底层偷偷塞半个馒头,应该是给密室里某个人的。这说明她心里还有善念,没完全麻木。”
资本女王最懂人性——有弱点的人,才有合作的可能。
“怎么接触她?”沈清弦问。
“她每隔三天会出府采买一次,明天就是她出门的日子。”白幽顿了顿,“但别院周围有眼线,我们的人直接接触太显眼。需要找一个……她常去、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沈清弦站起身,走到窗前。晨雾渐渐散去,能看见远处工坊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那是秦峰负责的瓷窑,每天这个时辰开始烧窑。
“瓷窑。”她转身,“那个婆子采买,一定会去西市的杂货铺。西市离瓷窑不远,秦峰每天都会去窑上盯着,可以让他‘偶遇’。”
白幽点头:“秦管事为人稳重,又是生面孔,不会引起怀疑。”
“那就这么定。”沈清弦走回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便笺,“我让晚晴去通知秦峰。你伤还没好,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跟秦峰一起去。”
“属下……”
“这是命令。”沈清弦抬眼看他,“白幽,我需要你活着,不是去送死。养好伤,才能做更多事。”
白幽沉默片刻,低头:“是。”
他退下后,沈清弦继续看账册,但心思已经不在账目上了。
明天是关键一步。如果那个婆子愿意合作,他们就有机会进入密室,在三十六个“容器”身上种下净魂香的种子。如果不愿意……
她揉了揉太阳穴。
那就只能硬闯了。
但硬闯的代价太大,她付不起。
正想着,门外传来萧执的声音:“清弦,我回来了。”
沈清弦抬头,看见萧执推门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她起身迎上去。
萧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皇兄今天问我,知不知道柳文渊在江南‘养寇自重’的事。”
沈清弦心头一凛:“养寇自重?”
“柳文渊那封密信里说,江南这几年水患频发,匪患不绝,是因为……我在江南巡视时,暗中扶持了一股势力,故意制造混乱,好让我有理由常去江南,培植私兵。”萧执的声音里压着怒意,“简直是荒谬!”
沈清弦扶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皇兄信了?”
“半信半疑。”萧执接过茶,却没喝,“但柳文渊拿出了‘证据’——几封伪造的密信,上面有我的私印,还有几个‘证人’,都是江南的商户,说曾给我送过银子。”
资本女王最懂伪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难分辨。
“那些商户,查过了吗?”沈清弦问。
“查了,都是康王的人。”萧执放下茶杯,“但问题在于,皇兄现在觉得,康王和柳文渊可能是一伙的,而我也可能……和他们是一伙的。”
沈清弦明白了。
皇帝谁也不信了。
在权力中心待久了的人,看谁都觉得有阴谋。康王、萧执、柳文渊,这三个在江南最有势力的人,现在互相指证,皇帝自然谁的话都不敢全信。
“这是祭司的计策。”沈清弦轻声道,“让朝廷内部分裂,互相猜忌,他们才好浑水摸鱼。”
“我知道。”萧执揉了揉眉心,“但皇兄现在下令,让我在府中‘静思’,暂时不用上朝了。”
这是变相的软禁。
沈清弦握住他的手:“执之,这是好事。”
“好事?”萧执抬眼。
“你在府中,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沈清弦微笑,“而且,你在府中,我才能安心去做事。”
萧执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你要行动了?”
“明天。”沈清弦点头,“如果顺利,三天内就能拿到证据。到时候,你就能光明正大地进宫,把真相摆在皇兄面前。”
萧执握紧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清弦,太危险了。”
“不危险。”沈清弦靠在他肩上,“我有白幽,有听风阁,有墨韵斋,还有……你。这么多帮手,怎么会危险?”
她顿了顿,轻声说:“执之,相信我。”
萧执搂紧她,良久,才低声道:“我信你。但你要答应我,每天让墨羽给我传一次信,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好。”沈清弦答应。
两人相拥,窗外晨光渐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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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西市杂货铺门口。
秦峰穿着朴素的灰布长衫,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瓷土样本,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窑工。他在杂货铺门口转了两圈,终于等到了目标——
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衣、头发花白的婆子,挎着个空篮子从街角走来。她左脚确实有些跛,走路时身体微微向右倾斜,右手手腕处露出一道狰狞的烫伤疤。
秦峰假装没看见,低头看摊子上的陶罐。
婆子走到杂货铺前,跟掌柜的打招呼:“老张,今天的菜新鲜不?”
“新鲜,刚从地里摘的。”掌柜笑道,“王婆子,你又来给府里采买?”
“是啊,三十多张嘴等着吃饭呢。”王婆子叹了口气,开始挑菜。
秦峰等她挑得差不多了,才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拿起一个陶罐看了看,摇摇头放下。他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王婆子的篮子。
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菜撒了一地。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秦峰连忙道歉,蹲下身帮她捡菜。
王婆子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但秦峰已经快手快脚地把菜捡回篮子里,还从自己篮子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馒头,塞进王婆子手里:“大娘,实在对不住,这两个馒头您拿着,就当赔罪了。”
王婆子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自家做的,不值什么钱。”秦峰憨厚地笑笑,“我看您这篮子挺沉,要不我帮您提一段?”
“不用不用,我自个儿能行。”王婆子接过馒头,眼神在秦峰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压低声音,“小伙子,你是……瓷窑秦管事的亲戚?”
秦峰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大娘认识我叔?”
“前阵子去瓷窑送过菜,见过秦管事一面。”王婆子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你跟你叔说,他要的那批‘青花料’,后天能到。让他……小心些,最近风声紧。”
说完,她挎着篮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秦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
青花料?瓷窑最近根本没订什么青花料。这是……暗号?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采买,买完东西后,绕了几条街,确认没人跟踪,才回到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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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秦峰将遇见王婆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青花料……”沈清弦沉吟,“她在传递消息,但不确定是给谁的。可能是在试探你,也可能……她真的想跟什么人联系。”
白幽站在一旁,闻言道:“属下记得,黑巫族内部联络,有时会用瓷器做暗号。青花料指的是‘清’,也就是……清洁、净化的意思。”
沈清弦眼睛一亮:“她在找能‘净化’的人?”
“有可能。”白幽点头,“如果她真的恨康王,想救密室里的人,那她需要能破解蛊术的人。而王妃之前救过二十七个人,这件事虽然隐秘,但黑巫族内部肯定有风声。”
资本女王最懂信息传播——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秦峰问。
“回应她。”沈清弦果断道,“秦管事,你明天再去西市,还是那个时辰,还是那家杂货铺。如果她再来,你就说……”
她顿了顿,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瓶身洁白,瓶底有个淡淡的青花印记,是瓷窑特制的样品。
“你就说,青花料到了,让她看看成色。”
秦峰接过瓷瓶,郑重收好:“属下明白。”
“另外,”沈清弦补充道,“让瓷窑从今天起,每天烧一批特制的小瓷瓶,瓶身要薄,瓶口要小,能塞进馒头里那种。我有用。”
秦峰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下:“是。”
他退下后,白幽才开口:“王妃是要……用瓷瓶装净魂香?”
“嗯。”沈清弦走到窗前,“如果王婆子真的愿意帮忙,那我们可以把净魂香装在小瓷瓶里,让她夹带进密室。瓷瓶密封性好,能锁住香气,等需要的时候再打开。”
白幽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王妃思虑周全。”
“不是思虑周全,是不得不周全。”沈清弦转身看他,“白幽,如果王婆子愿意合作,你能做出三十六份净魂香吗?要那种能延迟生效的,最好能在太后寿宴当天才发作。”
白幽想了想:“可以,但需要时间。三天,最少三天。”
“那就三天。”沈清弦走回书案前,“三天后,太后寿宴前夜,我们要把所有瓷瓶送进密室。第四天,寿宴当天,让真相大白。”
她说着,胸口忽然一阵刺痛。
同心蛊又发作了。
这一次,痛得格外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心脏。她脸色一白,下意识捂住胸口,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妃!”白幽快步上前。
沈清弦摆摆手,从怀中取出那个小玉瓶,倒出半滴灵蕴露含在舌下。清凉感蔓延开来,暂时压下了那股剧痛。
但她知道,这压制不了多久了。
祭司在催动同心蛊。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可能在试探,也可能……是在警告。
“白幽,”她深吸一口气,“我们时间不多了。”
“属下明白。”白幽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子,明明身中剧毒,明明随时可能倒下,却依然站得笔直,眼中没有丝毫退缩。
她像一株在风雪中挺立的梅。
冷,但坚韧。
“去吧。”沈清弦挥挥手,“去准备净魂香。需要什么药材,跟晚晴说,让她去玉颜斋取。玉颜斋没有的,让墨韵斋去收。”
“是。”
白幽退下后,沈清弦才瘫坐在椅子上。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刚才好多了。她闭眼调息,试图用灵蕴露的能量压制蛊毒,但效果甚微。
同心蛊像是活了过来,在她心脏上扎根、生长,与她的生命紧紧缠绕。
她忽然想起祭司在土地庙说的话:“灵源珠既然认你为主,你就是最好的药引。”
药引……
她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如果她的命能换所有人的平安……
那她也认了。
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还有事要做。
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继续看账册。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脆弱,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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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康王府别院密室。
三十六个人被关在铁笼里,排成三排。他们眼神空洞,面色灰败,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镣铐,镣铐上刻着诡异的符文,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微光。
祭司的傀儡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每一排铁笼。他在每个笼子前停留片刻,将一根黑色的香插在笼子缝隙处。
香点燃,冒出缕缕黑烟。
黑烟钻进笼中人的口鼻,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中闪过痛苦、恐惧、绝望……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被吞噬,只剩下空洞。
“很好。”傀儡嘶哑地笑,“怨气又浓了一分。”
他走到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笼子前。
笼子里关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穿着破烂的衣裙,头发枯黄,但眼睛很大,很亮。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颤抖,而是静静地看着傀儡,眼神清澈得可怕。
傀儡愣了一下:“你不怕?”
女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有意思。”傀儡咧嘴笑了,“这么小的年纪,怨气就这么淡,难怪能保持清醒。不过没关系,等到了太后寿宴那天,你的怨气会被激发出来的。”
他插上香,转身离开。
女孩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娘说,做坏事的人,会下地狱的。”
傀儡脚步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盯着女孩:“你说什么?”
“我说,”女孩重复道,“你会下地狱的。”
傀儡笑了,笑声诡异而疯狂:“地狱?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不再理会女孩,拄着拐杖离开了密室。
铁门关上,密室里重归昏暗。
女孩抱着膝盖,坐在笼子角落。她手腕上的镣铐很重,磨破了皮,渗出血。但她没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处缝隙——
那里,有一缕极细微的阳光透进来。
很弱,但确实是光。
女孩伸手,想去触碰那缕光,但镣铐限制了她的动作,够不到。
她收回手,将脸埋在膝盖里。
良久,才低声说:
“娘,我会活下去的。”
“我会等到……有人来救我的那一天。”
声音很轻,在空旷的密室里,很快消散。
但那份希望,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悄悄发芽。
等阳光照进来。
等春天到来。
等……救赎的人到来。
她相信,会有的。
因为娘说过,这世上,总有好人的。
总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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