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第二次在西市杂货铺“偶遇”王婆子,是三天后的午后。
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婆子还是那身深蓝色布衣,挎着空篮子,走路时左脚微跛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但秦峰注意到,她今天手腕上多戴了一串木珠——黑沉沉的乌木珠子,每颗都有拇指大小,与她另一只手腕上的佛珠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黑巫族的护身法器。
秦峰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在摊子前挑陶罐。
王婆子也像上次一样开始挑菜,但这次她挑得很慢,时不时用余光瞥向秦峰的方向。等秦峰挑好一个陶罐准备结账时,她才像是刚看见他,惊讶道:“哟,这不是秦管事家的小子吗?”
秦峰转过身,憨厚地笑:“大娘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王婆子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你叔要的青花料,昨儿到了两批,一批成色好,一批成色差。成色好的那批,今儿一早被人提走了,说是急着用。成色差的那批还在库房,你要不要去看看?”
暗号变了。
秦峰脑子飞快转动。青花料成色好的是“清”,成色差的是“浊”。成色好的被提走,意味着“清”的一方已经行动?还是说……这是在暗示危险?
“成色差就算了。”秦峰笑道,“我叔说了,宁缺毋滥。不过大娘,您手腕上这串木珠挺别致,哪儿买的?”
王婆子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啊……是府里主子赏的,说是能辟邪。”
“辟邪好啊。”秦峰从怀里摸出那个小瓷瓶——瓶身洁白,瓶底的青花印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我这儿也有个辟邪的物件,大娘帮着掌掌眼?”
王婆子接过瓷瓶,手指在瓶身上轻轻摩挲。当她摸到瓶底那个特殊的青花印记时,手微微一顿。
那是瓷窑特制的标记,只有内部人认得——三朵青花呈三角排列,中间有个极小的“安”字。
“成色……不错。”王婆子将瓷瓶还给秦峰,声音更低了,“但烧制的时候火候过了,瓶壁太薄,容易碎。得小心些。”
火候过了,容易碎。
这是在说,情况危急,容易失败。
秦峰收起瓷瓶,点点头:“多谢大娘指点。那我先走了,您慢挑。”
他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王婆子还在挑菜,但左手食指在菜篮边缘轻轻敲击——三长两短,是黑巫族内部的紧急信号。
真的有危险。
秦峰加快脚步,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回到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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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沈清弦听完秦峰的复述,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火候过了,容易碎……”她沉吟着,“她是在警告我们,别院现在戒备森严,硬闯会失败。”
白幽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可能是祭司察觉到了什么。他这几天应该一直在催动那些容器体内的怨气,为太后寿宴做准备。这种时候,他肯定会加强戒备。”
“那王婆子还愿意帮忙吗?”萧执问——他虽然被软禁在府中,但听风阁的情报还是每天送到他手上。
秦峰迟疑道:“她虽然警告,但也没拒绝。而且……她最后那个手势,意思是‘子时,后门’。”
“子时后门?”沈清弦抬眼,“她约我们见面?”
“应该是。”白幽接口,“黑巫族内部约定暗面,常用时辰加地点的方式。子时后门,就是说子时在别院后门等。”
沈清弦看了看天色,已经酉时了。距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
“去不去?”萧执看着她。
“去。”沈清弦果断道,“但不是我一个人去。白幽,你跟我一起。秦管事,你留在府里接应。执之,你……继续‘静思’。”
萧执皱眉:“清弦,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要去。”沈清弦站起身,“王婆子冒着风险传递消息,说明她真的想合作。如果我们不去,就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她走到萧执面前,握住他的手:“执之,相信我。而且,我带着灵蕴露,有危险也能自保。”
萧执看着她眼中的坚定,知道劝不住。他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牌——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风”字。
“拿着这个。”他将玉牌塞进沈清弦手心,“如果遇到危险,捏碎它,听风阁在附近的人会立刻赶去。”
沈清弦握紧玉牌,入手温润,还带着萧执的体温。她眼眶微热,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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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康王府别院后门外的小巷。
这里离主街很远,周围都是低矮的民房,晚上几乎没人经过。沈清弦和白幽穿着深色夜行衣,藏在巷口的阴影里,静静等待。
秋夜的凉风带着寒意,吹过巷子,卷起地上的落叶。沈清弦下意识裹紧了披风——萧执非要她披上的狐皮披风,说夜里风冷。
她其实不冷,胸口那股属于同心蛊的刺痛今天格外强烈,像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反复切割。她含了半滴灵蕴露在舌下,才勉强压住那股剧痛。
白幽站在她身侧,纯黑的瞳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他今天特意换了身没有任何标记的布衣,连头发都用普通的布条束起——这是沈清弦的要求:“你要像个影子,连气息都要藏起来。”
他做到了。此刻的他,就像巷子里的一道阴影,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
子时三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婆子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朝巷口招了招手。
沈清弦和白幽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后门内是个堆放杂物的小院,院里点着一盏昏暗的风灯。王婆子站在灯下,脸色在昏黄的光晕中显得格外苍老,皱纹深得像刀刻。
“你们来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江南口音。
“大娘冒险相邀,我们自然要来。”沈清弦微微颔首。
王婆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跪下:“王妃……老奴知道您是安王妃。求您……救救那些孩子。”
沈清弦连忙扶起她:“大娘请起,慢慢说。”
王婆子起身,抹了抹眼泪:“老奴本是江南织户,三年前儿子因为带头讨要工钱,被康王府的人抓走,死在牢里。老奴恨啊,可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后来康王府招粗使婆子,老奴就混了进来,想找机会报仇……”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可进来才知道,这里头……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那些被关在密室里的,有老人,有孩子,最小的才八岁。他们每天被喂药,被灌香,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老奴看着心疼,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偷偷给他们塞半个馒头……”
“直到前几天,老奴听说安王妃救了二十七个人,用的是一种香。”王婆子抬起头,眼中燃起希望,“老奴就想,也许……也许王妃也能救救这些孩子。”
沈清弦看着她眼中的期盼,心头一酸:“大娘,我会救他们。但需要你帮忙。”
“王妃尽管吩咐!”王婆子急切道,“老奴这条命不值钱,只要能救那些孩子……”
“不是要你的命。”沈清弦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三十六个小瓷瓶——正是秦峰这两天赶制出来的,“这里面装着一种香,能净化怨气,让人恢复神智。我需要你把这些瓷瓶,偷偷塞给密室里的每个人。”
王婆子接过布袋,手有些抖:“这……这要怎么塞?密室有蛊人看守,每次送饭只能送到门口,不能进去。”
“不用进去。”白幽开口,声音平静,“你送饭时,把瓷瓶藏在馒头里。记住,每个馒头只藏一个,用油纸包好。他们会吃的。”
王婆子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老奴每天送两次饭,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三天……三天就能全部送完!”
“三天后就是太后寿宴。”沈清弦看着她,“寿宴当天,祭司会催动阵法,让那些容器发作。那时,这些香会同时生效,净化怨气,让他们恢复清醒。到时候,他们会在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真相。”
王婆子激动得手都在抖:“好……好!老奴一定办到!”
她将布袋仔细收好,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了,王妃,老奴还有件事要禀报。”
“什么事?”
“前两天,密室里来了个新人。”王婆子脸色凝重,“是个年轻的妇人,穿着不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她被送进来时昏迷着,但老奴给她喂水时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和王妃上次让秦管事拿的那个瓷瓶上的印记,很像。”
沈清弦心头一震。
佛珠……柳夫人!
“那个妇人现在怎么样?”她急问。
“还昏迷着,被单独关在最里面的小隔间。”王婆子说,“祭司好像对她特别重视,每天亲自去给她喂药。老奴偷偷听过,祭司说什么……‘灵源珠的钥匙’……”
灵源珠的钥匙。
沈清弦和白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难道柳夫人不仅是人质,还是祭司夺取灵源珠的关键?
“大娘,”沈清弦握住王婆子的手,“那个妇人,你能接触到吗?”
“能,她那个隔间的饭也是老奴送。”王婆子点头,“但那边看守更严,蛊人一直在门口守着。”
“没关系,你只要把这个给她就行。”沈清弦从怀中取出另一个瓷瓶——这个比那些小瓷瓶大一些,瓶身是淡青色的,里面装的是浓缩过的灵蕴露,“想办法让她服下,这个能保护她不被蛊毒完全侵蚀。”
王婆子郑重接过:“老奴一定办到。”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三人同时噤声。王婆子脸色一变,急声道:“快走!巡逻的蛊人来了!”
沈清弦和白幽对视一眼,迅速退到门边。王婆子打开后门,两人闪身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刚合上门,院里就传来一个僵硬的声音:“王婆子,这么晚在院里做什么?”
“回大人,老奴睡不着,出来透透气。”王婆子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异样。
“少在外面晃悠,回去睡觉。”
“是,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巷里,沈清弦和白幽贴在墙上,屏住呼吸。直到院里的灯光熄灭,确认安全后,两人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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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安王府时,已是丑时。
沈清弦推开书房门,看见萧执还坐在灯下等她。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眼底的青黑和疲惫——他显然一夜未眠。
“回来了?”他站起身,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没事吧?”
“没事。”沈清弦靠在他肩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王婆子答应帮忙了,三天内,净魂香就能送进密室。”
萧执松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那就好。”
但沈清弦没有放松,她抬起头:“执之,柳夫人在密室里。”
萧执一怔:“什么?”
“王婆子说,密室里新来了个年轻妇人,戴着佛珠,昏迷不醒。祭司还说她是‘灵源珠的钥匙’。”沈清弦声音发涩,“我怀疑……祭司想用柳夫人,来夺取我体内的灵源珠。”
萧执脸色骤变:“他想怎么做?”
“不知道。”沈清弦摇头,“但灵源珠已经和我融为一体,强行取出,我会死。祭司应该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可能需要……某种媒介,或者某种方法。”
她顿了顿,看向白幽:“白幽,黑巫族有没有什么禁术,能用至亲之人的血脉为引,夺取他人体内的灵物?”
白幽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有。叫‘血引夺灵术’。需要被夺取者的至亲之人为媒介,用他们的血画阵,再用特殊的咒语催动,就能将被夺取者体内的灵物,转移到媒介体内,然后……再从媒介体内取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当年父亲想用姐姐做媒介,夺取灵源珠。但姐姐宁死不肯,最后……”
他没有说完,但沈清弦懂了。
祭司当年想用女儿白芷夺取灵源珠,但白芷反抗,所以他杀了女儿,用女儿的遗体炼制傀儡。
而现在,他想用柳夫人夺取灵源珠,是因为柳夫人是……她的至亲?
沈清弦心头一震。
柳夫人是她的至亲?这怎么可能?她穿越而来,在这个世界的亲人只有沈家那些人,而沈家早就……
等等。
她忽然想起,穿越时带来的记忆并不完整。原主沈清弦八岁前的记忆一片模糊,只记得自己是沈家的庶女,母亲早逝。
难道……原主的身世另有隐情?
“清弦?”萧执察觉到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沈清弦回过神,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累。”
她确实累了。胸口的剧痛又开始发作,这一次比之前更剧烈,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血液流动,朝着心脏的位置聚集。
是同心蛊的母蛊在苏醒。
祭司在催动它。
“执之,”她握住萧执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煜儿就交给你了。”
“胡说什么!”萧执脸色一沉,“你不会有事,我不许你有事。”
沈清弦看着他眼中的恐慌和愤怒,心中一酸,靠在他怀里:“好,我不说。”
但她知道,有些事不是不说就不会发生。
她体内的灵源珠,是祭司必得之物。柳夫人是钥匙,她是锁。锁和钥匙相遇,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能做的,就是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把所有该做的事做完。
救出那三十六个人。
揭穿康王和祭司的阴谋。
保护好萧执和煜儿。
然后……听天由命。
“白幽,”她抬起头,“血引夺灵术,有破解之法吗?”
白幽想了想:“有,但很难。需要媒介在阵法启动前,自愿断掉血脉联系。或者……被夺取者在阵法启动时,有足够的意志力,抗拒转移。”
自愿断掉血脉联系。
沈清弦心中一动。如果柳夫人真是她的至亲,那柳夫人知道真相吗?如果知道,她会愿意救她吗?
她不知道。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清弦,”萧执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赢。”
沈清弦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他。
有这么多人在帮她。
凭什么输?
“嗯。”她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赢。”
窗外,夜色渐淡。
天快亮了。
而三天后的太后寿宴,将是一场生死较量。
但她不怕。
因为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在。
这就够了。
足够她鼓起勇气,面对一切。
足够她相信,光一定会战胜黑暗。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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