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布加勒斯特笼罩在湿热的空气中,佩莱斯王宫的书房里却弥漫着另一种紧张。米哈伊王储站在巨大的橡木书桌前,刚刚结束的英国见闻还在他血管里沸腾。埃德尔一世放下儿子从剑桥寄回的长信,指尖在烫金火漆印上停留了片刻。
所以,国王的声音像夏日远雷,你认为我们应该把英国那套制度原封不动地搬来罗马尼亚?
不是照搬,父王。米哈伊保持站立姿势,年轻的面庞在枝形吊灯下显得格外坚定,是借鉴其精髓。英国的政治稳定不是偶然,而是权力制衡的结果。他们的文官体系......
文官体系?埃德尔突然站起身,身后的威尼斯镜框微微震颤,你知道在布加勒斯特,一个部长的任命要平衡多少势力?北方贵族,南方新兴资本家,还有军队里的各派系。他抓起桌上一份报告,就在昨天,内政部长还在为警察总监的人选与议会争执不下。
米哈伊向前一步:这正是问题所在!如果我们有完善的公务员考试制度......
考试?国王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苦涩的笑意,三个月前,我们尝试在财政部推行资格考试,结果怎样?报名者寥寥无几,而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要么被家族束缚,要么被其他部门高价挖走。
窗外传来卫兵换岗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与书房内混乱的对话形成鲜明对比。米哈伊深吸一口气,试图转换角度:父王,我在英国下议院看到......
你看到的是经过三百年打磨的表象。埃德尔走到墙边的罗马尼亚地图前,手指划过喀尔巴阡山脉,而我们要面对的是现实:西边是虎视眈眈的奥匈帝国,东边是日渐衰弱的奥斯曼,北方的俄罗斯从未停止过扩张的野心。在这种环境下,效率比完美更重要。
米哈伊注意到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语气稍缓:但父王,正是这样的环境更需要稳固的制度。如果每次决策都要依靠个人权威......
个人权威?埃德尔转身,目光如炬,没有这份个人权威,去年特兰西瓦尼亚的叛乱会平息得如此迅速?没有这份个人权威,多瑙河港口的扩建计划能在三个月内通过?我的孩子,你太年轻,还不明白在变革时期,强有力的手腕比完美的制度更实用。
年轻的王储握紧拳头:可是父王,您不能永远亲自处理每一个危机。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国王突然压低声音,书房陷入诡异的寂静。壁炉台上的镀金时钟滴答作响,敲打着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米哈伊最终打破沉默:我在剑桥研究过欧洲各国现代化历程。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也强调集权,但他同时建立了欧洲最有效率的官僚体系。我们可以......
普鲁士。埃德尔轻笑一声,走回书桌旁,知道腓特烈大帝每天工作多少小时吗?十八个小时。他事必躬亲,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能比他做得更好。国王的手指划过桌面堆积如山的文件,而我现在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必须如此。
米哈伊注视着父亲疲惫的眉眼,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想起在英国看到的议会质询记录,首相每天只需工作八小时,国家机器依然运转良好。
父王,他选择更温和的方式,我并非否定您的付出。只是思考,是否可以建立一种机制,让您不必事必躬亲,让国家不会因一个人的疲惫而出现决策失误。
埃德尔深深望了儿子一眼,突然按响呼叫铃。侍从官应声而入。
把上个月的特兰西瓦尼亚矿业纠纷档案拿来。国王吩咐道,随即对米哈伊说,来吧,让我看看你从英国学到的理论,如何解决实际难题。
当厚厚的档案堆在面前时,米哈伊才真正体会到父亲每日面对的是怎样的复杂性。矿业公司要求扩大开采权,当地农民控诉水源污染,教会担忧墓地受损,还有匈牙利裔矿工与罗马尼亚管理层的民族矛盾......
给你一小时,埃德尔坐回扶手椅,提出解决方案。
米哈伊翻开档案,那些在英国课堂上学习的理论突然变得苍白无力。他尝试套用利益相关方协商机制,却发现各方诉求根本对立;他设想引入独立仲裁,但罗马尼亚根本没有这样的专业机构;他甚至考虑过英国式的公众听证会,可这里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六十......
第四十五分钟,他抬起头,迎上父亲了然的目光。
看来,埃德尔轻声说,完美的理论需要适合的土壤。
但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改良土壤。米哈伊倔强地回应,指尖还停留在档案中农民按下的手印上,至少,我们可以从建立最低标准的矿业监管开始......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海伦娜王后端着茶具走进来。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火药味,微笑着将茶杯放在两人面前。
我从走廊就听见你们的声音。王后温和地说,先为丈夫递上茶,再转向儿子,米沙,你父亲今早天没亮就开始处理政务了。
米哈伊接过茶杯,茉莉茶的香气让他稍稍平静。他注意到父亲在喝茶时微微蹙眉,那是长期伏案工作导致的肩颈疼痛发作时的表情。
父王,米哈伊放下茶杯,我明白现实复杂,但正因为复杂,才更需要建立可预期的制度。投资者害怕政策朝令夕改,农民担心权益没有保障,少数民族忧虑文化被同化......这些不确定性正在消耗国家的潜力。
埃德尔摩挲着茶杯上的王室纹章:那么告诉我,具体从何处开始?
司法独立。米哈伊毫不犹豫,我在英国最深的感触就是,当所有人都相信法律会公正裁决时,很多矛盾就不需要上升到政治层面。
国王陷入沉思。窗外,夕阳开始西沉,给书房镀上一层金红色。他想起上周处理的一起土地纠纷,两个村庄为一片林地的归属几乎发生械斗,最后还是动用了军队才暂时平息。
你知道,埃德尔终于开口,我年轻时也向往过英国式的法治。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但现实是,我们的法官很多还是旧式贵族,他们的判决往往取决于当事人的身份而非证据。
所以更需要改革。米哈伊抓住机会,可以从法官培训开始,设立司法学院,逐步......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外交大臣拿着一封电报匆匆进来:陛下,柏林方面的紧急消息。
埃德尔迅速浏览电报,脸色变得凝重。他看向儿子:德国在巴尔干的新动向,需要立即应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效率,不是漫长的民主程序。
米哈伊看着父亲与外交大臣低声商议,突然深刻理解了他们之间的根本分歧:父亲在应对永无止境的危机,而他在构想长治久安的蓝图。
当书房重归寂静,埃德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你关于司法学院的想法。
米哈伊却摇了摇头:明天再谈吧,父王。您需要休息。
在离开书房时,王储回头望了一眼。父亲已经重新伏案工作,侧影在烛光中显得既坚强又孤独。这一刻,米哈伊明白,他们都需要找到第三条路——既保持决策效率,又能逐步建立制度保障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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