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孙怀仁一句“助教”定下名分,吴长生便以“吴悠”的化名,正式在济世堂安顿了下来。
吴长生没有独立的诊室,也不需要去前堂应付病人。孙怀仁给了他一个所有学徒都梦寐以求的特权——自由出入济世堂的任何地方,包括后院的百草园、储存普通药材的“万方库”,以及最为核心的,存放珍稀药材的“百草堂”和收藏医书的“藏书阁”。
对于吴长生而言,这无异于将一个饥饿了十几天的人,直接丢进了堆满山珍海味的食府。
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一头扎进了那座两层楼高的藏书阁。
当厚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卷与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吴长生整个人都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明白了“底蕴”二字的含义。
一排排高达屋顶的红木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书籍。从装帧精美的典籍,到用牛皮纸包裹的孤本,再到泛黄的、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无数遍的手抄卷轴,琳琅满目,几乎望不到头。
回春堂那间小屋子里的几十本书,与这里相比,简直就是沧海一粟。
“这里的书,分门别类,经、史、子、集都有一些,但最多的,还是医书。”
孙怀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一楼是基础的药理、脉案、方剂之学,二楼则是一些珍本、孤本,以及我孙家历代先祖行医的心得手札。吴悠,从今天起,它们对你没有秘密。”
吴长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伸出手,指尖颤抖地划过一本《神农本草经注》的封面,那微凉而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跨越千年的厚重。
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炙热如火的光芒。
“多谢……先生。”
吴长生深深一揖,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被这座知识的海洋彻底点燃了。
从那天起,济世堂的下人们便看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
那个被老先生破格提拔的少年助教,仿佛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影子。
天不亮,吴长生就进了藏书阁,直到深夜,才会被巡夜的伙计再三催促着,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厢房。
吃饭如同嚼蜡,常常是仆役将饭菜送到藏书阁门口,才匆匆出来,三两口扒完,又一头扎了进去。
吴长生看书的速度极快,却又不是囫囵吞枣。
常常在一本书前一站就是半天,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手中的炭笔在草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几天下来,吴长生记录的草纸就已经堆了厚厚一摞。
吴长生就像一块干涸了百年的海绵,正以一种疯狂的姿态,汲取着这浩瀚的知识甘霖。
《伤寒杂病论》、《脉经》、《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
这些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名字,如今都化作了真实的文字,在眼前铺展开来。
不仅看,还背,更是将不同典籍中对同一种病症、同一种药材的论述,相互比对,融会贯通。
半个月后,当吴长生将一楼的书架几乎翻了个遍,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实践药材。
吴长生一头扎进了“万方库”和“百草堂”。
这里,又是另一片天地。
数以千计的药斗,每一个都贴着清晰的标签。伸出手,捻起一撮“当归”,凑到鼻尖轻嗅,那浓郁而独特的药香,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本草纲目》中对其“补血活血,调经止痛”的描述。
又拿起一片“黄芪”,用指尖感受其质地,用舌尖轻舔其味道,验证着书中“生用固表,炙用补中”的记载。
理论与实践,在这一刻完美地结合。
那些书本上略显枯燥的文字,此刻都化作了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药材,它们的性味、归经、功效、禁忌,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种飞速成长的感觉,让他沉醉其中,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这日午后,吴长生正在“百草堂”里,对着一株用玉盒精心保存的“紫血灵芝”默默出神,脑中推演着它与不同药材配伍后可能产生的药性变化。
孙怀仁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看着吴长生那专注到近乎痴迷的神情,他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浓郁的欣赏和欣慰。
这些日子,吴长生的废寝忘食,他全都看在眼里。他从未见过对医道如此纯粹、如此渴求的年轻人。
“吴悠。”
他开口打破了寂静。
吴长生如梦初醒,连忙转身行礼:“先生。”
孙怀仁摆了摆手,缓步走到一个药柜前,随手拉开一个抽屉,里面盛放着色泽乌黑、油光发亮的块状药材。
“这是制何首乌。”
孙怀仁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一次随口的考问,“寻常药铺,只知其能乌发驻颜。你来说说,它的炮制之法,有何讲究?”
吴长生上前一步,目光落在药材上,没有丝毫犹豫,开口便道:“回先生,寻常炮制之法,有三。”
“其一,取黄酒拌匀,蒸透,晒干,此法可借酒力引药上行,善治头面之疾;其二,取黑豆汁拌匀,蒸透,晒干,此法可引药入肾,专攻补益精血;其三,取生姜汁拌匀,蒸透,晒干,此法可兼顾脾胃,补而不腻。三法各有侧重,需因人而异。”
这番对答如流,已是寻常坐堂大夫的水准,在济世堂的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
但孙怀仁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吴长生见状,略一沉吟,又补充道:“不过,弟子近日翻阅古籍,见其中记载了一种更为古老的炮制之法,名为‘九蒸九晒’。”
“哦?”
孙怀仁终于抬起了眼皮,浑浊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精光,“说来听听。”
“是。”
吴长生定了定神,脑海中无数典籍的知识开始交织、碰撞,最终化作清晰的言语,“古法认为,何首乌生用,其性燥烈,有截疟、润肠通便之效,甚至带有微毒。而其补益之功,则深藏于内,需反复炮制方能激发。”
“‘九蒸九晒’,便是取黑豆、黄酒、乃至人乳等不同辅料,反复蒸制九次,又反复晾晒九次。每一次蒸晒,都是一次药性的转化和升华。”
吴长生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沉稳有力:“一蒸一晒,可去其燥性;三蒸三晒,可化其微毒;六蒸六晒,可显其补性;待到九蒸九晒功成,何首乌的药性便会由‘泄’转为纯粹的‘补’,其质地由刚转柔,药力深沉绵长,不再是单纯的乌发驻颜,而是真正能够填补精髓、滋养五脏的延寿之品。只是此法耗时耗力,对火候、辅料的要求也极为苛刻,近代以来,已鲜有人用。”
一番话说完,整个百草堂里,只剩下药材的幽香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孙怀仁久久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衣衫朴素的少年,孙怀仁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问的是“法”,吴长生答的却是“理”。
寻常学徒,能背出三种方法,已是优秀。
而吴长生,不仅能说出失传的古法,更能一语道破这繁复炮制背后,那层层递进、由表及里的药理变化
良久,孙怀仁才长长地、满足地吐出了一口气。浑浊的眼中,欣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甚至带上了一丝如获至宝的狂喜。
孙怀仁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伸出那只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吴长生的肩膀。
“好……很好。”
他转身,缓步向外走去,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在吴长生的眼中,却仿佛比来时挺直了几分。
吴长生站在原地,目送着先生离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
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百草堂里那浓郁而复杂的药香。
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丝满足的弧度。
却不知系统栏中【药理】从入门变成了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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