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尾焰的光芒还未完全消散在夜空,指挥中心外的观景台上,一道孤影静立。
兰桦裹着一件深色羊绒大衣,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越过沸腾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正朝着棚户区方向走去的背影上——是方鹏。
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露出一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
广场上的欢呼浪涛般拍打着耳膜,“天枢一号”成功入轨的捷报反复回荡在城市上空,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志得意满的味道。可兰桦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他太清楚了,这道划破夜空的火光,烧的不是航天梦,是兰家扎根不二市半个世纪的根基。
方鹏这步棋,走得太狠,也太准。
从匿名曝光井家日记,到联合中小企业家组建实业革新联盟;从把雪岭冷杉的辐射抗性研究绑定航天生命保障系统,到借着飞船发射的热度,推出“生态补偿款补发计划”——桩桩件件,都踩着兰家的七寸。他用一场举国瞩目的“上天”,彻底瓦解了兰家赖以生存的舆论阵地和产业壁垒。那些被兰家压榨多年的矿场工人、被挤垮的小商户,此刻都在为方鹏欢呼,他们喊着“方市长”的名字,喊着“不二市的未来”,却忘了,十年前,他们还在兰家的粮店里排队领救济粮。
真是讽刺。
兰桦想起三天前的家族会议,满堂子孙吵吵嚷嚷,有人说要动用关系叫停发射,有人说要继续散布“太空移民筛选精英”的谣言。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晚了。”
从方鹏敢在茶会上撕开霍家旧事的那一刻起,他就该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守规矩的政客。他是个赌徒,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了不二市的前程,也赌上了兰家的覆灭。
风更大了,吹得兰桦的大衣下摆猎猎作响。他看着方鹏的身影渐渐融入棚户区的夜色里,看着那个方向,有微弱的灯火亮起,像是有人点燃了煤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先生还叫路子途的时候,两人在雪岭林场的小屋里喝酒。路子途指着窗外的冷杉林,眯着眼笑:“兰老弟,这山里的宝贝,够我们吃一辈子。”那时候,纪云还在,原居民的木屋还在,雪岭的雪,比现在干净得多。
后来,路子途成了陆震廷,踩着纪云的尸骨和原居民的流离,一步步爬上高位;后来,兰家靠着玉石矿和物流垄断,成了不二市的“地下皇帝”;再后来,陆震廷把纪云的儿子抱回来,改名方鹏。
兰桦那时候就觉得,这孩子眼睛里的东西,太沉了。不像陆震廷的养子,倒像纪云那个死心眼的技术员,看着你的时候,像在看一笔迟早要算的账。
果然。
雪茄的烟丝被风吹散了些许,兰桦终于抬手,将那支烟凑到唇边,却没有点燃。他只是看着那个方向,看着方鹏的身影消失在灯火深处。
广场上的欢呼还在继续,飞船的光芒已经变成了夜空中一个微弱的光点。兰桦知道,兰家的时代,要结束了。
他缓缓转身,朝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脚步很慢,却没有丝毫犹豫。
车后座,放着一份文件,是兰家的资产清算预案。
他输了,输给了方鹏,也输给了时代。
只是,他看着后视镜里,那片还在沸腾的灯火,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也好。
至少,这个不二市,终于有了一个敢抬头看天,也敢低头看炊烟的人。
轿车缓缓驶离,融入夜色。观景台上,只剩下风,还在吹着,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被掩埋的过往,和一个即将到来的,崭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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