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试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暂时平复,但深水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愈发剧烈。上元节宴后,云湛“敬天爱民、唯陛下圣心独断”的回应,虽暂时避开了锋芒,却也向各方传递了一个微妙信号:这位新晋的靖海侯,至少在明面上,不愿轻易卷入最核心的储位之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手握实权、圣眷正隆、又暂时“中立”的年轻侯爷,在某些人眼中,无疑成了亟待拉拢或控制的绝佳目标。尤其是在其个人婚姻状况尚属“空缺”(虽有林薇薇,但未正式婚娶,且林氏出身商贾,在贵族眼中难登大雅之堂)的情况下,联姻,便成了最直接、也最“名正言顺”的结盟纽带。
上元节后不过数日,永京城内关于靖海侯云湛的议论,便悄悄多了一层粉色的暧昧与算计。
起初只是些流言蜚语,在贵妇们的茶会、世家子弟的诗社间悄然流传:
“靖海侯如今位极人臣,却尚未婚配,府中亦无正室,真是奇事。”
“听闻早年有个岭南的商家女跟在身边打理庶务,终究是商贾出身,做个侧室侍妾尚可,怎堪为侯府主母?”
“可不是?靖海侯何等人物?将来是要配郡主、县主的!”
“哎,你们听说没有?安郡王家的三小姐,年方二八,品貌端庄,最是贤淑……”
“康国公的嫡孙女也正待字闺中呢,据说颇通诗书……”
“我瞧着,肃亲王府的那位小郡主,身份才最是相当……”
这些议论,起初似是而非,但随着几位身份不低的宗室女眷“偶然”在公开场合对云湛表示赞赏,随着几家勋贵府邸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靖海侯府的“内务”,甚至随着宫内某位与皇后亲近的老嬷嬷,在一次赏花时“随口”问起云侯爷“可曾考虑过终身大事”,流言便渐渐凝实,化作无形的压力,笼罩在靖海侯府上空。
这一日,云湛下朝回府,刚在书房坐下,福伯便面色凝重地递上一份拜帖。
拜帖用料考究,金线镶边,落款是“愚弟 景睿”。是齐王李景睿的私帖,邀他过府“赏梅品茶”。
云湛心中了然。这“赏梅品茶”是假,谈及这愈演愈烈的“联姻之议”,怕是真。
果然,齐王府听雪阁内,炭火温着清冽的梅花酒,李景睿屏退左右,与云湛对坐。
“云卿,近日京中有些风声,你可听到了?”李景睿开门见山,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与……急切。
“殿下是指……那些关于臣婚配的闲言碎语?”云湛放下酒杯,语气平静。
“岂止是闲言碎语。”李景睿叹道,“安郡王前日入宫给太后请安,话里话外提起了他家的三姑娘。康国公府的老夫人,昨日也往我母妃宫里送了些新巧玩意,言语间颇多试探。更麻烦的是……”他压低了声音,“我听闻,东宫那边,似乎也有人暗中活动,想将某位与太子妃沾亲的宗室女推出来。”
云湛眼神微凝。太子一党也想插手?这倒不意外。若能通过联姻将他拉拢过去,自是上策;若不能,至少也能在齐王与他之间埋下一根刺,或者让他因拒绝而开罪其他宗室。
“殿下之意是……”云湛看向李景睿。
李景睿沉吟片刻,道:“云卿,你如今身份不同,婚姻大事,已非私事,关乎朝局。若一直悬而不决,必成各方角力之所,徒增烦扰,也予人口实。”他顿了顿,目光直视云湛,“你我相交于微末,携手至今,情谊非比寻常。本王……确有一私心。”
他身体微微前倾:“本王的胞妹,平乐郡主,你是见过的。性子虽有些娇憨,但心地纯善,年岁也与云卿相仿。若云卿不弃……”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明。
这是齐王抛出的橄榄枝,也是最直接的联盟加固方式。娶了齐王的胞妹,便是铁杆的齐王党,从此利益彻底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无疑能极大增强齐王党的实力和声势,对云湛而言,似乎也能获得更稳固的靠山和更高的身份(成为皇室姻亲)。
然而,云湛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权衡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抗拒。
他脑海中浮现出林薇薇沉静而坚韧的面容,想起岭南初遇时她眼中的愁绪与倔强,想起在永京城她独力支撑“云记”、应对暗算时的冷静果决,想起无数个深夜书房里,她默默陪伴、端茶研墨的身影。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合作伙伴或男女之情,而是在风雨同行中淬炼出的、相知相守的默契与信任。他承诺过,待局势稳定,便风风光光娶她过门。
可如今,“局势”非但未稳,反而因他的崛起而更加波谲云诡。若此刻拒了齐王,无疑是当面打脸,势必让两人之间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痕,甚至可能将齐王推向对立面。而若接受……
那薇薇怎么办?那个在他微末时便不离不弃、为他撑起半边天的女子,难道只能屈居侧室,甚至……被牺牲掉?他云湛若连对自己最重要的女人都无法守护,纵然位极人臣,又有何意趣?更何况,以林薇薇的性子,她未必肯受此屈辱。
再者,即便不考虑林薇薇,与平乐郡主联姻,固然能加深与齐王的绑定,但也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中立”或“超然”的表象,完全被打上“齐王党”的烙印。这固然能让齐王更安心,但也可能引来皇帝更深的猜忌——一个掌握实权、功高震主的侯爷,再与一位素有贤名、且参与夺嫡的皇子结为姻亲,其势力是否太过庞大?太子一党更会视他为死敌,攻击将不计代价。
这是一个两难之局。应允,则负了初心,也可能卷入更深的政治漩涡;拒绝,则可能同时得罪齐王、以及那些抛出橄榄枝的宗室勋贵,在朝中树敌无数,自陷孤立。
见云湛沉默良久,神色变幻,李景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放缓了语气:“云卿,本王知你与那位林姑娘情谊匪浅。然则,侯府主母之位,牵扯甚广,非仅儿女私情。林姑娘才干过人,于你有大助益,婚后亦可在府中掌管庶务,地位尊崇,未必委屈。平乐性子宽和,并非不能相容之人。”
他这是在暗示,可以给予林薇薇很高的实际地位和待遇,甚至默许某种“平妻”或“贵妾”的格局。这在这个时代,对于出身商贾的林薇薇而言,或许已是“厚待”。但云湛知道,这绝非林薇薇所求,亦非他所愿。
“殿下厚爱,湛感激涕零。”云湛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平乐郡主金枝玉叶,品性高洁,湛自知鄙陋,实不敢高攀。且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湛与林氏有约在先,虽未行六礼,然心已许之,不敢相负。此事……还请容湛细细思量,亦需禀明陛下。”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将难题部分推给了皇帝(需要陛下首肯),同时表明了自己对林薇薇的承诺,给自己留出了转圜余地。
李景睿看着云湛,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了然。他了解云湛,知其并非忘恩负义、完全为政治利益所驱使之人。今日提出,本也是一次试探和施加压力。
“也罢。”李景睿叹了口气,重新端起酒杯,“此事确需慎重。云卿且回去好好思量。只是……风声既起,恐不会给你太多时间。那些宗室勋贵,未必有本王这般耐心。”
离开齐王府,云湛心情沉重。马车驶过繁华街市,他却无心观看。回到侯府,径直去了林薇薇处理事务的厢房。
林薇薇正在核对“云记”近期的账目,见他进来,神色有异,便放下账册,挥退了侍女。
“今日朝中事烦?”她轻声问,为他斟了杯热茶。
云湛看着她沉静秀美的侧脸,想起齐王的话,心中一阵刺痛。他握住她的手,将今日齐王府之事,以及京中的流言,缓缓道出。
林薇薇静静地听着,脸上起初有些惊愕,随即慢慢平静下来,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笑。她反手握住云湛微微发凉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我早知会有这一日。你如今是靖海侯,太子太傅,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联姻,是最寻常不过的手段。”
“薇薇,我……”
“你不必为难。”林薇薇打断他,目光清澈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的心。你也当知道我的心。我林薇薇跟了你,从岭南到京城,从商贾女到侯府未过门的女主人,看重的从来不是侯爵夫人的名分。你若因我而开罪齐王,得罪宗室,陷于孤立,那才是我不愿看到的。”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果决:“若真到了那一步,需要一位身份相当的侯府主母来稳住局面,我……可以退让。‘云记’需要我,格物书院的事务也需要人打理,我并非无处可去。”话虽如此,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却未能逃过云湛的眼睛。
“绝无可能!”云湛猛地握紧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我云湛若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要靠牺牲你来换取权势安稳,那这靖海侯,不如不做!你我相识于微末,相守于患难,此心此情,岂是权势利益所能衡量、所能交换?”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锐利起来:“此事固然棘手,但未必没有破局之法。齐王之处,需以利害说之,让他明白,一个因被迫联姻而可能心生芥蒂、甚至被陛下猜忌的云湛,远不如一个与他心意相通、默契合作,且能保持一定超然地位的云湛更有价值。至于其他宗室勋贵……”
他冷笑一声:“他们想联姻,无非是看中我如今圣眷权势。若我展现出并非可随意拿捏、且婚事已‘心有所属,只待时机’的姿态,他们自然会权衡利弊。陛下那里……或许,这才是关键。”
林薇薇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与智慧的光芒,心中那丝黯然渐渐被暖意取代。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轻易屈服,更不会牺牲她。这就够了。
“无论如何,我信你。”她轻声道。
压力并未消失,难题依旧横亘在前。但至少在此刻,两颗心紧紧依靠,共同面对着来自外界的风浪。
联姻之议,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云湛罩来。是接受安排,成为某方势力的附庸?是断然拒绝,自陷于孤立险境?还是……能在这夹缝之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云湛知道,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并且,这个决断,必须足够智慧,足够坚定,方能在这复杂的棋局中,破局而出。
夜色渐深,靖海侯府的书房灯火,又一次亮至天明。只是这一次,烛光映照的,不再仅仅是图纸与账册,还有更复杂的人心与更险峻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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