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住院部三楼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顺着门缝飘出来。林正宏提着保温桶，脚步放得很轻，鞋底蹭过瓷砖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保温桶里是苏婉一早熬的小米粥，熬得软烂，适合病人吃。
“林先生，又来看老校长啊？”护士站的李护士抬头看到他，声音压得很低。
林正宏点点头，指了指保温桶：“给校长带了点粥。他今天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精神头时好时坏，刚才还醒着，念叨着学校的事呢。”李护士拉开病房门，“进去吧，别聊太久，让他多休息。”
病房里光线昏暗，窗帘拉着大半，只留一条缝透进微光。老校长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搪瓷缸，还有晓冉昨天送来的画，画的是镇小学的老槐树，树枝上停着几只小鸟。
林正宏轻轻关上门，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拉开椅子坐下。他伸手探了探老校长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烧。老校长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他，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林先生，你来了。”
“校长，我给你带了小米粥，苏婉熬的，你尝尝。”林正宏打开保温桶，热气带着米香飘出来，冲淡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才递到老校长嘴边。
老校长张开嘴，慢慢咽下，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香，比医院的饭好吃。”
“喜欢就多喝点。”林正宏又舀了一勺，耐心地喂着。老校长吃了小半碗，就摇了摇头：“吃不下去了，放着吧。”
林正宏放下保温桶，拿起毛巾，轻轻擦了擦老校长的嘴角。“我今天去学校了，孩子们都很乖，张老师在代课，课程没落下。”他想让老校长放心，特意挑了些学校的趣事说，“毛豆上课没捣乱，还主动帮张老师擦黑板；阿杰把你教他的诗背给同学们听，背得可流利了。”
老校长的眼睛亮了亮，转动脑袋，看向窗外：“孩子们……没调皮吧？教室的窗户……还漏风吗？”
“不漏了，我让王老板帮忙修了，换了新的玻璃，还打了胶，风透不进来了。”林正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还给孩子们带了绘本，每天下午陪他们读一会儿，他们都很喜欢听你以前讲的故事。”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老校长重复着，眼神渐渐飘远，像是看到了学校的孩子们，“那些留守儿童……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管……以前我每天放学后，都留他们在办公室写作业，给他们削铅笔、讲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哽咽：“现在我不在了，他们……会不会没人管了？”
林正宏心里一酸，握住老校长的手。他的手很凉，骨节突出，皮肤松弛得像晒干的树皮。“校长，你放心，有我呢。我每天都会去学校，陪孩子们读书、写作业，不会让他们没人管的。”
老校长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恳求：“林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像那些只知道捐钱的老板，你是真的关心孩子……”他咳嗽了两声，呼吸变得急促，护士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了看监护仪，又出去了。
等呼吸平稳些，老校长接着说：“我守了这所学校四十年，看着一批又一批孩子走出大山……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去了城里工作……可还有很多孩子，因为家里穷，因为没人管，早早地就辍学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遗憾：“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留守儿童。他们缺的不是钱，不是衣服，是有人陪他们说话，有人听他们讲故事，有人告诉他们，读书是有用的……”
“我知道。”林正宏用力点头，“你之前跟我说过，孩子缺的是陪伴，不是房子。我记住了，一直都记得。”
老校长眨了眨眼，眼角滑下一滴泪。林正宏赶紧掏出纸巾，轻轻擦去。“林先生，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想让山里的孩子多读书，多学点东西，将来能有个好出路……”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果……如果我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多照看着点这些孩子？”
“我会的！”林正宏的声音有些沙哑，“校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陪孩子们读书，一起看着他们长大。”
老校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没多少日子了……”他看向床头柜上的画，“那是晓冉画的？”
“是，昨天她和孩子们一起画的，说让你看看，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林正宏拿起画，递到老校长面前。
老校长的目光落在画上，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这孩子……画得真好……老槐树都画活了……”他伸出手，想要去碰画纸，手指却颤抖着，怎么也够不着。
林正宏赶紧把画凑得更近一些，让他的指尖能碰到画纸。老校长的指尖轻轻划过画中的树干，像是在抚摸真实的槐树：“这棵树，还是我刚到学校的时候栽的，一晃四十年了……”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学校，去看看这棵树。”林正宏轻声说。
老校长没有回应，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变得均匀。林正宏以为他睡着了，刚要起身，却听到他轻声说：“林先生，那些孩子……就拜托你了……”
林正宏坐在床边，看着老校长沉睡的脸，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老校长时，老校长用退休金给孩子们买新书，想起老校长拒绝他的捐款，说“孩子缺的是陪伴”，想起老校长在课堂上认真讲课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晓冉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叠画，身后跟着阿杰和毛豆。“爸，我们来看校长爷爷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老校长。
林正宏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老校长：“校长爷爷睡着了，我们小声点。”
孩子们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围在病床边。阿杰手里拿着一张画，画的是老校长在课堂上讲课的样子，画里的老校长头发是黑色的，精神抖擞。“这是我画的校长爷爷，我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再给我们讲课。”阿杰小声说。
毛豆也举起手里的画，画的是他和老校长一起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校长爷爷以前带我们去放风筝，说风筝飞得高，就能看到远方。”
晓冉把画一张张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校长爷爷，我们都很想你，你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想听你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老校长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围在床边的孩子们，他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孩子们……你们来了……”
“校长爷爷！”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想念。
“校长爷爷，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们都想你了。”毛豆拉着老校长的衣角，声音哽咽。
老校长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毛豆的头，又摸了摸阿杰的脸：“快了……快了……等爷爷好了，就回去陪你们……”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也渐渐涣散。
李护士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轻轻说：“孩子们，老校长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下次再来看他。”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看着老校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晓冉走在最后，回头对老校长说：“校长爷爷，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新画的画。”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老校长看着林正宏，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林先生，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那些留守儿童……没人陪他们看书说话……我放心不下……”
“校长，你别说了，我都记着。”林正宏握紧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好孩子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老校长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林正宏坐在病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默默许下承诺：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他都会完成老校长的心愿，让孩子们有地方看书，有人陪伴，不再孤单。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正宏没有动，一直坐在床边，守护着病榻上的老人，也守护着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身上多了一份责任，一份关于孩子们未来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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