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如其名，如同一滩巨大、浑浊、深不见底的泥潭，横亘在北域边缘的莽荒与秩序之间。
当云烬雪搀扶着气息奄奄的萧悬，真正踏入这座混乱之城时，扑面而来的并非仅仅是刺骨的寒风与河水的腥气，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原始的喧嚣与污浊。
城墙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黑色玄武岩垒砌而成，高耸粗糙，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与可疑的暗红污渍。城门洞开，并无守卫盘查，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流民蜷缩在阴影里，像是一群等待腐烂的蘑菇。城内街道狭窄而扭曲，路面泥泞不堪，混杂着融化的雪水、不知名的污物以及牲畜的粪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两侧的房屋低矮杂乱，材质各异，有粗糙的原木、歪斜的土坯、生锈的铁皮，甚至还有兽皮帐篷参差其间，毫无规划可言。
行人却异常的多，且成分复杂到了极点。有裹着厚重皮袄、满脸风霜、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猎人；有穿着破旧道袍、眼神闪烁、兜售着可疑符箓与丹药的散修；有身着绫罗绸缎、却带着彪悍护卫、趾高气扬的商会管事；更有大量面黄肌瘦、眼神或麻木或狡黠的普通居民与流浪者。叫卖声、争吵声、牲畜的嘶鸣、铁器的敲打、乃至某些阴暗角落里传来的压抑呻吟与狂笑，混合着各种语言与口音，如同永不停歇的噪音潮水，冲击着感官。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腐烂食物、廉价脂粉、铁锈、血腥以及更难以名状的气味。灵力波动同样杂乱无章，强弱不一，充满了戒备、贪婪与混乱的恶意。
这里没有统一的秩序，只有强弱划分的丛林法则；没有长久的安宁，只有短暂的利益交换与血腥冲突。但同时，也正因为这种极致的混乱与无序，它成为了各种隐秘交易、情报流通、乃至逃亡者藏身的天堂与地狱。
云烬雪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与周遭环境的冲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异常”。她和萧悬此刻的模样，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扎眼，但在黑水城，不过是两个刚从某种险地逃出生天、狼狈不堪的倒霉蛋，并不算太过稀奇。她将萧悬大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低着头，步履蹒跚地汇入街上涌动的人流，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不怀好意。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那灰衣人提到的“尘烟阁”，或许可以去看看，但直接前往医馆目标太大。而且，他们需要先换下这身湿透破烂、还带着冥阴河特有阴寒气息的衣物，稍作整理，隐藏行迹。
她的目光在街边那些低矮的店铺间逡巡。很快，她注意到一家门面狭小、招牌歪斜、写着“杂货、旧衣、消息”字样的铺子。铺子门口挂着一串风干的兽骨，散发出淡淡的腥气，一个眼神浑浊、缺了门牙的干瘦老头正蹲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
这种地方，往往鱼龙混杂，但也最不起眼。
云烬雪搀着萧悬走了过去。
“老人家，买两身能穿的旧衣，干净点的。”云烬雪声音沙哑，刻意带上一丝北域本地口音。她随手抛过去一小块下品灵石——这是她身上最低调、最不易引起注意的货币。
老头浑浊的眼睛在灵石上一扫，又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是萧悬那几乎站不稳的样子，没多问什么，只是咧嘴笑了笑，露出空洞的牙床：“等着。”转身进了铺子，很快抱出两套半旧的、打着补丁但还算干净的粗布棉袄和裤子，布料粗糙，颜色灰暗。
“后面有间空着的柴房，没人用，十个铜板能待一天。”老头又补充了一句，目光瞥向铺子旁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杂物的窄巷深处。
云烬雪心中一凛，这老头显然见惯了各种需要藏身的人。她没多问，又加了几个铜板，接过衣物，搀着萧悬走进了窄巷。
窄巷尽头，果然有一个低矮破败、散发着霉味的柴房，门板半掩，里面堆着些干柴杂物，但角落还算干燥。云烬雪迅速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监视或陷阱的痕迹，便将萧悬扶进去，关上了破门。
柴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墙缝透入的微光。云烬雪先帮萧悬脱下湿透冰冷的外衣，用干布擦去他身上沾染的泥污和冰碴，尤其是肩头那触目惊心的冻伤。伤口周围已完全坏死，呈现青黑色，中心溃烂流脓，散发着阴寒的腐臭。萧悬闭着眼，牙关紧咬，额头冷汗涔涔，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烬雪看得心头刺痛，但手上动作飞快。她先以精纯的烬火灵力小心地灼烧掉伤口表面最明显的腐肉和冰毒，然后用干净的布条蘸着随身携带的、仅剩不多的消毒药粉进行清理。每一次触碰，萧悬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轻颤。清理完毕，她将那套旧棉袄小心地给他换上，尽量不碰到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快速处理自己的湿衣，换上另一套旧衣。虽然布料粗糙硌人，且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但至少干燥保暖，也足够隐蔽。
安顿好萧悬，让他靠着柴堆坐下调息，云烬雪自己则坐到门边，一边警戒，一边将意识沉入左腕印记，尝试沟通其中温润的力量，助自己尽快恢复一些精力。同时，她也在飞速思考。
黑水城比预想的更加混乱危险，但也提供了更多可能性。那灰衣人……他的出现和话语，是善意提醒，还是别有所图？“尘烟阁”的“九转化生膏”或许真对萧悬的伤势有奇效，但直接去购买，很可能暴露行踪。至于“听风阁”……该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安全地接触到他们，并提出交易？
她回忆着萧悬之前提到的联络方式，似乎是需要通过特定的“中间人”或“信物”，在黑水城某处“留下记号”，然后等待“听风阁”主动联系。具体地点和方法，萧悬未来得及细说便伤势恶化。
必须想办法先弄到“九转化生膏”，稳住萧悬的伤势。然后，再设法打探“听风阁”的联络方式。
她看了一眼萧悬。他依旧闭目调息，但呼吸粗重，眉心的黑气似乎又浓郁了一丝，肩头换上的粗布衣下，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清理过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且血液颜色发暗，显然毒性未清。
不能再等了。
云烬雪站起身，走到萧悬身边，低声道：“我必须出去一趟，想办法弄到‘九转化生膏’。你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要出声，不要动用灵力。这个拿着。”她将一枚小巧的、不起眼的灰色骨片塞进萧悬手中，“若有紧急情况，捏碎它，我能感应到。我会尽快回来。”
这骨片是她从归墟之眼所得的一种特殊材料制成，能传递极短距离的微弱警讯。
萧悬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剑芒黯淡到了极致，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却清晰：“小心……黑水城的‘规矩’……只在拳头够硬时才存在。若遇麻烦……优先自保。”
云烬雪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她最后检查了一下柴房的门闩，又用杂物稍微遮掩了一下入口，然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重新汇入了外面泥泞街道上喧嚣而混乱的人潮。
泥潭般的黑水城，能否成为他们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将他们彻底吞噬的陷阱？
答案，需要她用脚步与智慧，去一步步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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