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的喧嚣如同粘稠的泥浆，裹挟着浓烈的市井气息与潜藏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云烬雪裹紧了身上粗糙的灰布棉袄，压低破旧的毡帽帽檐，将晶化的左手小心地缩在袖中，低着头，汇入街上涌动的人潮。她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疲惫而茫然，与周围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底层散修或流民并无二致，同时将“规则之视”与烬火感知催发到极致，警惕着任何不寻常的目光或灵力波动。
“尘烟阁”……她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那灰衣人特意提及，想必此地在黑水城应该有些名气。她需要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打探到它的具体位置，并想办法获取“九转化生膏”。这种能化解混合阴毒、促进严重冻伤生肌的灵药，绝非寻常之物，价值不菲，且购买者容易引起关注。
她没有直接向路人询问——那太过显眼。而是沿着泥泞的街道缓步前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边那些五花八门的店铺招牌与摊贩的货物，耳朵却仔细捕捉着周围零碎的交谈声。
“……‘血牙帮’和‘铁骨会’为了西城那条矿脉，昨晚又干了一架，死了七八个……”
“……刚从‘老瘸子’那儿淘了块‘阴冥铁’，妈的，回去一看掺了黑曜石……”
“……听说了吗？‘尘烟阁’前几天收了一株三百年的‘阴髓草’，据说是从‘冥尸洞’深处弄出来的，秦老鬼这次要发一笔……”
“……嘘，小点声！城卫队最近查得严，好像上面来了大人物……”
杂乱的信息碎片涌入耳中。云烬雪很快锁定了关于“尘烟阁”和“阴髓草”的交谈。说话的是两个蹲在街角、面前摆着几块零碎矿石的邋遢汉子。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在相邻的一个卖劣质符纸的摊子前停下，假装挑选，实则凝神倾听。
“秦老鬼那‘九转化生膏’，听说就是加了阴髓草才那么灵，可惜贵得要死，还得看他心情卖。”其中一个黑脸汉子咂咂嘴。
“可不是，上次‘独狼’那家伙被冰煞蝎蛰了，半条胳膊都快烂掉，求爷爷告奶奶才从秦老鬼那儿弄到指甲盖那么一点，差点倾家荡产。”另一个麻子脸附和道。
“尘烟阁……秦老鬼……”云烬雪心中默念。看来“尘烟阁”的掌管者姓秦，而且脾气古怪，灵药不仅昂贵，还不一定肯卖。
她需要更具体的位置。目光扫过周围，发现斜对面有一家看起来相对“正规”些的店铺，招牌上写着“百草堂”，门面整洁，进出的人虽不多，但衣着体面。或许可以试试。
她离开符纸摊，走向“百草堂”。进门后，一股混合着各种药材气味的温润药香扑面而来，与街上的污浊气息截然不同。店内不大，只有一个穿着青布长衫、戴着眼镜的老掌柜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
“掌柜的，打听个事儿。”云烬雪上前，声音依旧沙哑，刻意带上一丝焦急，“家里兄长在冰原遭了灾，寒气入骨，伤口溃烂，听说城里有家‘尘烟阁’的‘九转化生膏’管用，您可知怎么走？价钱几何？”
老掌柜抬起头，透过眼镜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寒酸，面有菜色，叹了口气：“‘尘烟阁’啊，在城西‘鬼跳涧’那块儿，顺着主街往西，过了‘断头桥’，看到一片歪脖子老槐树林，林子深处那栋黑瓦白墙、门口挂着个破药碾的就是。不过小姑娘，我劝你一句，秦老鬼的膏药是好，但……”他压低声音，“要价狠，规矩怪，而且……那地方不太平，最近听说有人盯着。你兄长若伤得不至于要命，不妨先试试小店的金疮药和‘驱寒散’？价格公道。”
云烬雪心中了然，这掌柜倒是有些善心，但萧悬的伤势绝非普通药物能治。她装作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多谢掌柜，兄长伤得太重，普通药怕是……无论如何得去试试。那‘鬼跳涧’……听着吓人，白天去可稳妥？”
“白天稍好些，但也需结伴。姑娘你独自一人……”老掌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摆摆手，“罢了，你好自为之。若实在求不到药，再回来看看。”
云烬雪道了声谢，转身离开百草堂。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城西，鬼跳涧，歪脖子槐树林，黑瓦白墙，破药碾。以及最重要的提醒——那里不太平，有人盯着。
有人盯着？是秦老鬼的仇家？还是……冲着“九转化生膏”这类珍贵药物去的各方势力？亦或是……与追踪他们的人有关？
无论如何，必须去。但不是现在。她需要更多准备，也需要尝试另一条线——“听风阁”。
关于“听风阁”的联络方式，萧悬只提过需要通过特定“中间人”在黑水城某处“留下记号”。具体是什么记号，在哪里留，他未及细说。但云烬雪推测，这类隐秘组织，必然有其独特的、只有圈内人才能理解的沟通渠道。
她重新融入街道，这次向着城西方向缓缓走去，同时更加留意街边巷角那些不起眼的涂鸦、刻痕、或是悬挂的奇特物件。黑水城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很多信息就隐藏在看似混乱的表象之下。
走过一片嘈杂的露天集市时，她的目光被一处卖各种稀奇古怪“古董”、实则大多是假货的摊位吸引。并非因为货物，而是因为摊主——一个独眼、缺了右臂、用左手熟练地摆弄着那些破烂的老者。老者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皮坎肩，蹲在摊位后，仅剩的左眼半开半阖，似睡非睡，对来往顾客爱答不理。
吸引云烬雪的，是老者摊位角落里，随意扔着的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颜色灰扑扑的金属片。金属片表面似乎有些模糊的刻痕，样式古老，与周围那些刻意做旧的假货截然不同，隐隐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特殊的灵力波动——那波动，与她曾在萧悬身上感受过的、某种用于加密传讯的法器残留波动，有几分相似！
更重要的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金属片上时，老者那似睡非睡的左眼，几不可察地睁开了一丝缝隙，浑浊的眼珠似乎向她这边瞟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原状。
是巧合？还是……
云烬雪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蹲在摊位前，随手翻看着那些生锈的刀剑、缺口的陶罐。她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块灰扑扑的金属片，指尖微不可察地灌注了一丝极其精纯、却内敛到极致的烬火灵力，灵力中隐含着她独特的意志印记——那是她在北极冰渊祭坛，以“不屈之灵”通过考验后，灵魂深处自然凝聚的一种独特“气息”，纯净而坚定。
这一丝灵力与意志印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金属片。金属片表面那模糊的刻痕，似乎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摊主老者，那只独眼再次睁开，这次目光清晰了许多，直直地看向云烬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探究，但很快又隐藏起来。
云烬雪拿起旁边一个生锈的铜铃，问道：“这个怎么卖？”
老者沙哑开口，声音如同破风箱：“十个铜板。”
云烬雪放下铜铃，摇摇头，站起身，似乎对摊位失去了兴趣，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老者忽然叫住了她，独眼盯着她，缓缓道，“姑娘，看你面色不佳，可是寻人问事不顺？老朽这里，除了破烂，偶尔也……卖点‘消息’。”
云烬雪心中微动，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老者，目光平静：“哦？什么价？”
老者伸出仅剩的左臂，枯瘦的手指在泥地上快速划了几个奇异的符号，那符号一闪即逝，但云烬雪看得分明——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用于特定圈层身份确认的暗语变体！萧悬曾在她闲暇时，零星提起过一些！
“价码，看‘消息’的重量。”老者低声道，目光似有深意，“也看……问‘消息’的人，手里有没有……对应的‘砝码’。”
云烬雪明白了。这老者，极有可能就是“听风阁”在黑水城的“中间人”之一！而他，似乎通过刚才金属片的微妙反应，察觉到了她的不寻常，至少，察觉到了她并非普通流民或低阶修士。
她略一沉吟，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约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乌黑却隐隐有金色星点闪烁的矿石——这是从归墟之眼所得的一种名为“暗星铁”的稀有炼器材料，在归藏界有价无市，且难以追溯来源。
她将矿石轻轻放在老者摊位上，低声道：“我想知道，‘鬼跳涧’最近是否太平？以及……如何能安全地买到真正的好药？”
她没有直接问“尘烟阁”或“九转化生膏”，也没有提“听风阁”，但这两个问题，实则包含了试探与更深层的意图——既问路，也问“安保”与“交易渠道”。
老者独眼在那块“暗星铁”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显然认出了此物的价值。他快速收起矿石，声音压得更低：
“鬼跳涧，最近有‘野狗’闻着味聚过去了，不太平。买药……走‘后门’，子时三刻，槐树林东第三棵歪脖子树下，敲三长两短，等水声。”
说完，他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云烬雪，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野狗？是指觊觎者或麻烦人物？后门？子时三刻？敲树等水声？这显然是某种隐秘的交易或接引暗号！
云烬雪心中迅速分析。老者透露了两个关键信息：第一，鬼跳涧附近有危险人物聚集；第二，提供了另一条可能更安全接触尘烟阁（或通过尘烟阁接触其他渠道）的隐秘方式。
这“听风阁”的中间人，果然有些门道。一块“暗星铁”，换来了宝贵的情报和一条潜在路径。
她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集市，心中已有计较。
先去鬼跳涧附近探查情况，确认“野狗”的身份与数量。然后，等待子时，尝试通过“后门”接触。若能安全获得“九转化生膏”，再图与“听风阁”进一步接触，获取前往东极青木龙庭的安全路径与更详细的“天墟之刻”情报。
计划清晰，但步步危机。
她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估算着时辰。距离子时还有数个时辰，足够她做些准备，并进一步熟悉黑水城西区的地形。
身影再次没入黑水城复杂而肮脏的街巷阴影中，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游鱼，滑向那名为“鬼跳涧”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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