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跳涧并非真正的山涧,而是黑水城西区一片地势陡然凹陷、污水横流、常年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破败街区。据说早年曾是一处乱葬岗,后来被贫民与亡命徒占据,搭建起歪歪扭扭的棚屋与窝棚,久而久之形成了这片连城卫队都懒得深入的法外之地。
云烬雪在距离鬼跳涧边缘尚有半里之地便停下了脚步,藏身于一栋废弃石屋的阴影中,凝神远眺。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片区域的阴森与不祥。低矮破烂的建筑如同生了烂疮的皮肉,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几乎没有街道,只有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掺杂了腐烂物与某种阴性能量的灰雾,即便在白日也显得昏暗莫名。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腐臭与血腥味,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惨叫或怪笑,随即又湮灭在死寂中。
更重要的是,云烬雪的“规则之视”清晰地捕捉到,在那片灰雾笼罩的区域边缘及内部几个制高点上,散布着数道晦涩而冰冷的灵力波动。这些波动隐藏得极好,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她感知敏锐且事先得到预警,极易忽略。他们如同耐心的蜘蛛,静静蛰伏在蛛网的节点上,监视着进出鬼跳涧的每一条路径,尤其是那片歪脖子槐树林的方向。
“野狗”……果然存在。而且从灵力波动判断,至少有三四人,修为皆在金丹期以上,其中一道甚至达到了金丹巅峰,气息阴寒凌厉,绝非寻常劫匪或混混,更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盯梢者。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尘烟阁?还是秦老鬼本人?亦或是……任何试图接触尘烟阁的人?
云烬雪心中凛然。直接硬闯或潜入,风险极高,很可能在找到尘烟阁之前就被这些“野狗”发现、围攻。那独臂老者提供的“后门”途径,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小心地绕着鬼跳涧外围侦查了半圈,记下那几个暗哨的大致位置与视野盲区,然后悄无声息地退走。
返回柴房的路上,她顺路在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买了些干净的纱布、烈酒和几块粗粮饼子。回到柴房时,天色已近黄昏,柴房内更加昏暗。
萧悬依旧靠坐在柴堆旁,闭目调息,但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肩头包扎的粗布已被暗红色的血水浸透,眉心的黑气缭绕不散,脸色灰败中透着一丝死气。听到开门声,他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但神智还算清醒。
“如何?”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云烬雪快速将自己探查到的情况和从独臂老者处获得的信息告知萧悬,并将粗粮饼子和水囊递给他。“你先吃点东西,保存体力。我已弄清‘后门’暗号,子时便去。若能顺利拿到‘九转化生膏’,你的伤势或能稳住。”
萧悬接过饼子,却没有立刻吃,灰暗的目光落在云烬雪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子时鬼跳涧……凶险异常。那些‘野狗’目的不明,秦老鬼也非善类。你独自前往……”
“别无选择。”云烬雪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的伤等不起。我会小心。你留在此处,无论如何不要动用灵力,若有变故,捏碎骨片。”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独臂老者的灰扑扑金属片,递到萧悬眼前:“你可见过此物?那老者似乎是‘听风阁’中间人,他认出了我留下的某种‘气息’。”
萧悬凝视金属片片刻,微微点头:“是‘听风阁’外围联络信物的一种,通常用于初步身份验证与传递简单讯息。你能引动它反应,应是你的灵魂意志中,已带有上古‘破笼者’传承的独特印记,这种印记对某些古老组织有特殊意义。”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如此看来,‘听风阁’或许与上古‘破笼者’亦有些渊源,或至少知晓其存在。你此行,或可多加留意。”
这个信息很重要。如果“听风阁”真的与“破笼者”有某种联系,那么获取情报的安全性或许会更高一些。
交代完毕,云烬雪让萧悬继续调息,自己则坐在门边,一边警戒,一边闭目养神,同时默默运转功法,尽可能恢复白天消耗的精力与灵力。左腕的“薪火归源石”印记传来温润的暖流,缓缓滋养着她的经脉与神魂。
时间在寂静与柴房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嘈杂声中缓缓流逝。夜幕彻底降临,黑水城的夜晚并未安静多少,反而多了许多白日隐藏起来的魑魅魍魉。远处偶尔传来打斗声、惨叫声,随即又迅速平息,仿佛被这座城市的黑暗大口吞噬。
子时将近。
云烬雪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品:几枚应急丹药,那块作为报酬的“暗星铁”碎块,一些零散灵石,以及最重要的——晶化左手与左腕印记中蕴含的力量。
她起身,对萧悬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推开柴房门,闪身没入外面浓重的夜色之中。
夜晚的黑水城比白日更加危险。许多街巷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寒风与黑暗中窥伺的目光。云烬雪将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凭着白天的记忆,快速而隐蔽地向着城西鬼跳涧方向移动。她避开了主干道,专挑偏僻无光的小巷,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
再次抵达鬼跳涧外围时,子时已过一刻。灰雾在夜色中更显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那些暗哨的灵力波动依旧存在,且似乎因为夜晚的到来而更加活跃、警惕。
云烬雪绕到槐树林东侧,根据白天的记忆,找到了第三棵歪脖子老槐树。这棵树树干扭曲,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夜空,在灰雾中显得格外狰狞。树下堆积着厚厚的落叶与不明污物。
她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确认周围暂时没有监视目光聚焦于此,然后上前,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用指节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敲击。
笃——笃——笃……笃、笃。
敲击声在寂静的灰雾中显得格外清晰。敲完后,云烬雪立刻闪身到树后阴影中,收敛所有气息,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只有风吹过槐树枝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鬼跳涧深处偶尔传来的怪异声响。没有任何“水声”出现。
就在云烬雪怀疑自己是否敲错了树或记错了暗号时——
咕噜……咕噜……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泉水冒泡的声音,从槐树根部的地下传来!紧接着,树根旁一堆看似普通的落叶和浮土,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直径约两尺、黑黝黝的向下洞口!洞口边缘光滑,似乎是人工开凿,并有微弱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暖风从中溢出。
“后门”真的存在!
云烬雪没有犹豫,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洞中。她刚进入,头顶的落叶浮土便自动合拢,将洞口重新掩盖,严丝合缝,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洞内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狭窄甬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行。两侧墙壁是潮湿的泥土,镶嵌着一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提供着仅能视物的光线。空气温暖干燥,与外面鬼跳涧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弥漫着浓郁的、混杂了无数种药材的气味。甬道曲折,不断向下,仿佛通向地底深处。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亮光。甬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由厚重青石制成的门户,门缝中透出温暖的橙黄色光芒,以及更加浓郁的药香。
云烬雪停下脚步,调整呼吸,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轻轻推开了石门。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地下石室。石室约三丈见方,高约两丈,四壁都是粗糙的岩石,但被打扫得很干净。室内摆满了高大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玉瓶、陶罐、木匣,都贴着标签。中央有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摆放着各种研磨工具、小型丹炉以及一些正在处理的药材。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旧道袍、头发稀疏花白、面容干瘦如橘皮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低头用一杆小秤称量着某种黑色的粉末。
听到开门声,老者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暗号。”
“三长两短,水声为引。”云烬雪平静回答。
老者这才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皱纹纵横,一双小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鹰隼,上下打量着云烬雪,尤其是在她刻意露出袖口的晶化左手和左腕那若隐若现的印记上停留了片刻。
“生面孔。谁引荐的?”老者——想必就是秦老鬼——问道,手中小秤未停。
“集市,独臂,暗星铁。”云烬雪言简意赅。
秦老鬼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放下小秤,拍了拍手上的药粉:“独臂老鬼倒是会给我找麻烦。说吧,要什么?事先声明,老夫这里,药好,价更高,规矩也大。”
“九转化生膏,分量需足够处理严重冻伤混合阴毒,并促进筋骨血肉再生。”云烬雪直接道明来意,同时将那块“暗星铁”碎块放在石桌上,“此物为定金,若药效确如传闻,另有重谢。”
秦老鬼看都没看那价值不菲的暗星铁,反而盯着云烬雪,嘿嘿干笑两声:“九转化生膏?还治混合阴毒?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膏药的主材‘阴髓草’,如今有多难弄?最近外面一堆‘野狗’闻着味盯着老夫,这药,现在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前辈需要什么,不妨直言。”云烬雪神色不变。
秦老鬼踱步到云烬雪面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老夫最近在炼一味新药,缺了一味‘火候’——需要一缕极其精纯、且蕴含‘生机造化’之意的火焰本源,作为药引。寻常丹火、地火皆不行。我看你……左手不凡,似有奇火在身,可否借老夫一缕本源火种?若肯,九转化生膏不仅奉上,日后你来买药,一律八折。”
云烬雪心中微沉。本源火种涉及修炼根基,岂能轻易予人?这秦老鬼果然如传言般古怪贪婪。但萧悬的伤……
她略一思索,抬起晶化左手,掌心一缕金红色、内里流淌着一丝乳白意蕴的烬火缓缓升腾:“前辈所指,可是此火?此火虽具生机,却也蕴含焚尽虚妄之意,恐与前辈丹药药性冲突。”
秦老鬼看到那缕烬火,小眼睛顿时亮得惊人,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对!就是这种感觉!生机与毁灭并存,造化与净蚀同源!妙啊!冲突?不不不,老夫要的就是这种矛盾调和之力!”他搓着手,急切道,“只需一缕,不多!老夫以心魔起誓,绝不用作他途,只为此丹!”
见他如此神态,且愿以心魔起誓,云烬雪心中稍定。一缕本源火种虽然珍贵,但以她如今融合“薪火归源石”后的恢复能力,并非不可承受。换取救命的灵药,值得。
“可。”她不再犹豫,指尖一引,那缕烬火中分离出米粒大小、却凝实无比的一点金红本源,缓缓飘向秦老鬼。
秦老鬼如获至宝,立刻取出一个温玉小瓶,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本源火种收入瓶中,封好,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他转身从最里侧一个锁着的玉匣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玉盒,递给云烬雪:“九转化生膏,足够你用。外敷于伤处,每日一次,配合温和灵力化开药力,可拔除阴毒寒煞,生肌续骨。内腑之伤,需另寻他法。”
云烬雪接过玉盒,打开一丝缝隙,一股清凉沁脾、却又带着灼热感的奇异药香扑鼻而来,膏体呈半透明的青黑色,隐隐有光华流转。确非凡品。她迅速收起,拱手道:“多谢前辈。”
“交易而已。”秦老鬼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从哪来回哪去,出去后嘴巴严实点。另外……”他瞥了一眼云烬雪的左腕,“你身上麻烦不小,最近黑水城也不太平,好自为之。”
云烬雪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沿着原路退出石室,穿过甬道,从槐树下的洞口悄然离开。
当她重新回到地面,掩好洞口时,子时已过半。灰雾依旧浓重,暗哨的波动依旧存在。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鬼跳涧。
然而,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槐树林边缘的阴影中,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浮现,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云烬雪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那棵歪脖子槐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发现老鼠了……去,跟上她,查清落脚点。注意,别打草惊蛇。”
阴影中,又有两道更加模糊的身影悄然分出,如同两道青烟,向着云烬雪离去的方向飘去。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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