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往往预示着光明的迫近。余管事离去后，柴房内重归寂静，唯有两人轻微的呼吸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黑水城苏醒前最后的喧嚣余音。
云烬雪没有立刻查看玉简与地图，而是先将萧悬扶稳，喂他服下最后一枚温养元气的丹药。“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黑水城。”她声音低沉而果断，“余管事说得对，此地已不安全。先去暖玉谷，设法让你恢复一些行动之力。”
萧悬靠着柴堆，勉强点了点头，额头上因刚才的交谈和伤势带来的剧痛而布满细密的冷汗，但眼神中的决意丝毫不减。“走……东南。”
没有时间收拾，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云烬雪将玉简与地图小心收起，又将剩余的干粮和清水打包，搀扶着萧悬站起身。萧悬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推开柴房破旧的木门，外面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只有东方地平线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贫民窟尚未完全醒来，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油灯光芒在远处摇曳，更添几分诡秘。
云烬雪将感知提升到极限，确认附近没有监视或异常气息，便搀扶着萧悬，沿着来时记忆中最偏僻、最昏暗的小径，向着黑水城东南方向悄然潜行。
他们不敢走城门——那里即便在凌晨，也可能有各方眼线。云烬雪选择了一处城墙年久失修、坍塌形成的矮豁口。豁口外是陡峭的护城河岸，污泥淤积，恶臭扑鼻。两人小心翼翼地下到河岸，涉过及膝的冰冷污水，再从对岸一处草木杂乱、易于攀爬的斜坡翻上，终于彻底离开了黑水城那令人窒息的包围。
回望那座在晨曦微光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混乱之城，云烬雪心中并无留恋，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冷意。在这里，他们经历了追杀、交易、获取了关键情报，也付出了代价。但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暖玉谷位于黑水城东南约三百里，对于凡人而言是数日路程，对修士而言，若在平时，全力遁行不过半日可达。但以萧悬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长时间飞行或高速遁行，只能靠云烬雪搀扶，以轻身功夫在荒原与丘陵间跋涉，速度大减。
云烬雪不敢有丝毫大意。离开黑水城范围后，她选择了一条更加迂回、更靠近人迹罕至山林的路线，尽可能避开可能存在的大路与村落。途中，她时不时停下，以晶化左手感应地脉与周围环境，确保方向正确，同时警惕任何可能的追踪。
萧悬大部分时间都在半昏半醒中，依靠云烬雪渡入的温和灵力与自身顽强的意志支撑。九转化生膏的药效持续发挥着作用，伤口表面不再恶化，甚至开始有极其缓慢的愈合迹象，但内里的阴毒与诅咒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让他持续虚弱。
行至正午，在一片稀疏的针叶林边缘，云烬雪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穴，暂时休息。她让萧悬靠坐在干燥的岩石上，自己则取出干粮和水，先喂萧悬吃了一些，然后才就着清水啃了几口粗粮饼子。她几乎没有胃口，但必须保持体力。
“感觉如何？”她看着萧苍白如纸的脸，低声问道。
“……死不了。”萧悬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显得僵硬，“比在黑水城时……好些。膏药……有用。”他喘了口气，看向云烬雪，“玉简……看了吗？”
云烬雪点点头，取出那枚青色玉简，将神识沉入其中。玉简内的信息果然极为详尽，远超普通地图和简介。它不仅标注了青木龙庭大致方位，更详细列出了龙庭外围三百里范围内已知的十七个大小势力据点、其首领修为、所属派系、主要活动范围及可能的态度。
三条潜入路径更是各有侧重：第一条“蛟龙道”，最为隐秘，沿途多上古禁制残骸与天然迷阵，风险极高但被发现概率最低；第二条“百草径”，相对平缓，沿途有一些与木灵妖族有联系的散居药农或小部落，可能获得补给与信息，但也可能遭遇盘查或勒索；第三条“阴风峡”，是一条地下暗河与地表裂谷结合的通道，环境恶劣，多毒虫妖兽，但少有势力驻守。
每一条路径都附有详尽的注意事项：何处需绕行，何处可能存在监视，何种妖兽需警惕，甚至哪些特殊植物或矿物标志代表安全或危险区域。这份情报的价值，确实对得起那枚“地火炎晶”。
云烬雪将主要内容快速告知萧悬。
萧悬闭目沉吟片刻，缓缓道：“‘百草径’……或许可行。沿途若能接触与木灵妖族有联系的势力，或可提前了解龙庭内部情况，甚至……打探克制诅咒之法。”他顿了顿，“只是……我如今状态，恐成拖累。”
“你不是拖累。”云烬雪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没有你，我走不到这里。当务之急是让你恢复一些实力。暖玉谷的‘地心灵乳泉’，或许是个契机。”
休息了约半个时辰，两人再次上路。午后阳光勉强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洒在荒凉的北域边缘土地上，带来些许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与萧瑟。
又跋涉了近两个时辰，当天色再次向晚时，前方地势逐渐变得和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不同于荒原的、湿润而微暖的气息。远处，一片被低矮丘陵环抱的山谷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谷口有淡淡的白色雾气升腾，与周围清冷的空气形成对比。
暖玉谷，到了。
谷口并无显眼标识，只有一条被踩踏出来的、通往谷内的小径。小径旁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粗糙青石，上面用利器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沈家地界，闲人莫入，擅闯者后果自负。”字迹旁，还有一个简单的、代表家族的徽记图案。
看来占据此地的，正是余管事所说的那个“散修家族”——沈家。
云烬雪停下脚步，没有贸然进入。她先将萧悬安顿在谷口外一处隐蔽的岩石后，低声道：“我先去交涉。你在此等候，若有变故，立刻捏碎骨片。”
萧悬点头，闭目调息，尽力保存所剩无几的力气。
云烬雪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晶化左手缩在袖中，独自一人，沿着小径向谷内走去。
没走多远，前方雾气中便传来一声厉喝：“站住！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沈家地盘吗？”
两个穿着灰色劲装、手持朴刀的年轻汉子从雾气中闪出，拦住了去路。两人皆是炼气后期修为，眼神警惕，上下打量着云烬雪。
云烬雪停下脚步，拱手道：“两位道友请了。在下与兄长途经此地，兄长身受重伤，急需灵气滋养之地疗伤。听闻暖玉谷‘地心灵乳泉’有奇效，特来求见沈家主事，愿付出相应代价，换取泉眼使用权数日。”
她语气客气，但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皱眉道：“灵乳泉乃我沈家根本，岂能轻易予外人使用？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云烬雪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在下愿以物相易。”她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块约鸡蛋大小、通体碧绿温润、散发着精纯木属性灵气的“青灵玉”。这是在归墟之眼所得的一种中级灵材，对木属性修士颇有裨益，且相对常见，不易过分引人注目。
果然，看到青灵玉，两名守卫眼神都亮了一下。那年纪稍长的守卫犹豫了一下，道：“你在此等候，我进去禀报家主。”说罢，转身向谷内快步走去。
另一名守卫依旧持刀警惕地盯着云烬雪。
约莫一盏茶功夫，雾气中传来脚步声。之前那名守卫返回，身后跟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修士。此人气息沉稳，修为约在金丹初期，想必就是沈家现任家主。
沈家主目光如电，扫过云烬雪，在她晶化的左手袖口和看似平凡却气息内敛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收敛。
“道友欲借灵乳泉？”沈家主开门见山，声音平和。
“正是。家兄重伤，需精纯灵气与生机滋养。此为谢礼，望沈家主行个方便。”云烬雪再次奉上青灵玉。
沈家主接过青灵玉，摩挲了一下，点了点头：“此玉品质尚可。灵乳泉确有些许疗伤温养之效，但我沈家在此立足，全赖此泉。规矩有三：一，只允一人使用，每日不得超过两个时辰；二，使用期间，需有我沈家子弟在旁看护；三，不得损坏泉眼周边任何设施，不得探究泉眼深处秘密。此外，这块青灵玉，只够使用三日。道友可答应？”
条件不算苛刻，三日时间，也足以让萧悬借助灵乳泉之力，稳定伤势，恢复部分行动能力了。
“可以。”云烬雪点头应下，“我兄长行动不便，可否容我将他带来？”
沈家主略一沉吟：“可。但需尽快。”
云烬雪道谢，返回谷口，将萧悬搀扶进来。看到萧悬那苍白虚弱、气息奄奄的样子，沈家主眼中讶色更浓，但没多问，只是示意一名守卫引路。
灵乳泉位于暖玉谷深处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之中。岩洞不大，中央是一口直径约三尺、不断汩汩涌出乳白色泉水的泉眼，泉水散发着浓郁的灵气与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温润生机。泉水汇聚成一个小池，池边铺设着光滑的玉石，洞壁上镶嵌着照明晶石，光线柔和。
萧悬进入岩洞，感受到那浓郁的生机灵气，精神似乎都为之一振。在云烬雪的搀扶下，他小心地坐入灵乳池中，只露出肩膀以上。温润的泉水包裹住受伤的身躯，精纯的灵力与生机透过肌肤，缓缓渗入体内，与九转化生膏的药力相辅相成，开始温和地滋养受损的经脉，驱散表浅的阴寒，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与舒适。
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心法，引导这股外来的生机灵气，配合药力，尝试梳理体内混乱的气机。
云烬雪则守在一旁，那名沈家派来的年轻守卫则站在洞口处，既履行监视之责，也保持着距离。
时间在潺潺泉声中悄然流逝。洞外，暖玉谷笼罩在暮色与雾气中，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杀机。洞内，萧悬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三日后，他们将离开此地，踏上东行之路，前往那片被古老森林与重重迷雾笼罩的青木龙庭。
而“天墟之刻”的倒计时，已然在他们心中，悄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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