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滇池畔的林家盐场外,尘土飞扬。
一支风尘仆仆的马队出现在地平线上,缓慢而坚定地朝着盐场大门而来。守卫的护盐队员们早已得到消息,精神高度集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队伍。
为首的正是苏伯年,他瘦了许多,面色黝黑,原本的青布长衫早已换成了更耐磨的粗布衣裳,眉宇间刻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完成重任后的释然和激动。紧随其后的林武,依旧沉默寡言,面容冷峻,但紧绷的嘴角似乎也微微放松了一丝,握刀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显示着一路的艰辛与警惕。他们身后的队员们,个个衣衫褴褛,神情倦怠,却掩不住眼中的精悍之气。
“来了!他们回来了!”一名眼尖的护卫低呼。
消息迅速传开,早已等候在盐场高处的林景云,心脏猛地一跳,快步走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队伍最前方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悬了三个月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苏先生!林武!”林景云大步迎上前去,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苏伯年翻身下马,腿脚有些发软,但他强撑着,对着林景云深深一揖:“二少爷!幸不辱使命!伯年……回来了!”声音带着沙哑和颤抖。
林武也下了马,对着林景云抱拳,言简意赅:“二少爷,人货安全抵达。”
林景云扶起苏伯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向林武,用力点头:“好!好!回来就好!辛苦了!都辛苦了!”他看着苏伯年和林武等人憔悴的模样,可以想象这一路是何等的艰险,“上海之行,可还顺利?”
苏伯年喘了口气,苦笑道:“一言难尽。上海滩鱼龙混杂,洋人倨傲,过程颇费周折。幸赖二少爷银钱充足,加上林护卫和弟兄们一路拼死护卫,总算是有惊无险,将东西……化整为零,都带回来了。”他简单讲述了在上海购买、拆卸机器以及遭遇山匪的惊险,虽是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和压力,林景云完全能够体会。
“先生大才!林武勇武!诸位弟兄功不可没!”林景云朗声道,“此番大功,我必重赏!先去休息,清洗一番,我已备好酒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谢二少爷!”众人齐声应道,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林景云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队伍后方那几辆被厚重油布覆盖的马车,以及被护卫“簇拥”着的几个面带忐忑、身穿匠人服饰的人。那就是王师傅师徒了。
他没有立刻去关注那些“货物”和匠人,而是先将苏伯年等人迎进内院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林家盐场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而忙碌。
甲字号仓房,这座新建的、守卫最森严的建筑,成了整个盐场的绝对核心。林景云亲自坐镇指挥,林武则带着最精锐的护盐队员,将仓房围得水泄不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无关人等,胆敢靠近者,格杀勿论!
仓房内,灯火通明。
上千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钢铁零件,按照苏伯年带回来的图纸和编号,整齐地摆放在地面上。王师傅带着他的四个徒弟,在十几个林家护卫的“监视”下,开始了紧张而细致的组装工作。
王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一双手却异常稳定。此刻,他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神专注地核对着图纸,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徒弟们将一个个零件拼接、固定。
“这个三号螺栓,用三寸扳手,拧紧,注意力度!”
“小五,把那个铜质阀门递过来,轻点!”
“四号连杆对接汽缸壁,缝隙要用油毡垫好,不能有丝毫泄漏!”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扳手转动的摩擦声、师傅低沉的指令声,在空旷的仓房内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林景云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巡视几次。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细节,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动作。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师傅师徒更是战战兢兢。他们深知自己身处的环境,名为座上宾,实为阶下囚。那位年轻的二少爷,虽然客气,但眼神里的威严和偶尔流露出的杀伐果断,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家人的安危,自身的性命,全系于眼前这堆冰冷的钢铁能否重新焕发生机。
组装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些零件在长途运输中略有变形,需要小心地校正;有些接口因为锈蚀,难以严丝合缝;图纸上的某些细节,也需要王师傅凭借经验反复琢磨。
每当遇到难题,气氛就会骤然紧张。王师傅和徒弟们满头大汗,护卫们的眼神也变得更加警惕。苏伯年则在一旁翻阅着记录,试图提供帮助。
“这个轴承有点卡滞。”一个徒弟焦急地说道。
王师傅上前仔细检查,眉头紧锁,沉吟片刻:“用细砂布打磨一下内圈,涂上牛油,慢慢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小小的轴承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房里只剩下砂布摩擦金属的沙沙声。
终于,轴承被顺利安装到位。王师傅和徒弟们都松了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庆幸。
林景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捏着一把汗。但他面上依旧平静,只是在王师傅师徒成功解决一个难题后,会淡淡地说一句:“王师傅辛苦了,手艺精湛。”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比任何鞭策都更有力量。
半个月后,在无数次的尝试、调整和修正之后,那堆散乱的零件,终于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一台完整的卧式蒸汽机,静静地矗立在仓房中央。黑色的铸铁机身,锃亮的铜质管道,巨大的飞轮,复杂的连杆结构,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工业气息。
“二……二少爷,组装……完成了。”王师傅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有些嘶哑地向林景云禀报。他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但眼中也闪烁着一丝匠人完成杰作后的自豪。
林景云走到蒸汽机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钢铁外壳。他的指尖能感受到金属的坚硬和精密。这就是他撬动时代的杠杆!
“好!”林景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王师傅,准备试运行!”
“是!”王师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组装完成只是第一步,能否成功运行,才是关键。
锅炉开始生火,黑色的煤块被不断投入炉膛,火焰熊熊燃烧。压力表上的指针开始缓缓移动。仓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台机器。护卫们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苏伯年站在林景云身后,手心也全是汗。他为了这台机器,耗费了无数心血,经历了生死考验,成败在此一举!
“加水!”王师傅喊道。
“检查蒸汽管道!”
“润滑所有活动关节!”
一道道指令发出,徒弟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蒸汽通过管道,嘶嘶作响,涌向汽缸。压力表指针持续攀升。
“准备好了!”王师傅对着林景云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林景云目光沉凝,吐出两个字:“开始!”
王师傅深吸一口气,走到机器旁,用力扳动了一个巨大的阀门开关。
“嗤——”
一股白色的蒸汽猛地从汽缸接口处喷出,发出尖锐的啸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几个胆小的徒弟甚至后退了一步。
王师傅经验老道,迅速调整了另一个阀门。蒸汽进入汽缸,推动着活塞。
“哐当!”
连接活塞的连杆猛地一动,带动了巨大的飞轮。
飞轮开始缓慢地转动,一圈,两圈……越来越快!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活塞在汽缸内高速往复运动,飞轮飞速旋转,带动着其他的齿轮和连杆一起运转起来。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整个仓房都回荡着机器的轰鸣!
一股强劲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浓烈的煤烟和机油味。
“动了!动了!它真的动了!”一个年轻的徒弟忍不住激动地叫喊起来,随即被旁边的师兄捂住了嘴。
王师傅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他激动地搓着手,看着自己亲手组装起来的机器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苏伯年紧握的双拳松开了,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欣慰。成功了!他们真的成功了!
仓房外,负责警戒的护盐队员们也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巨大轰鸣声和震动,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惊疑。
林景云安排人打开了仓房的大门,让守在外面的部分盐场管事和老灶头匠进来观看。
当那些习惯了日晒雨淋、与盐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盐工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冒着蒸汽、发出巨大轰鸣、自行运转的钢铁怪物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
“这……这是什么怪物?”
“老天爷!它自己在动!”
“好大的力气!这铁疙瘩……”
议论声嗡嗡响起。
林景云走到机器旁,示意王师傅操作一个连接飞轮的简易起重装置。只见随着蒸汽机的运转,一根粗大的绳索轻松地吊起了一块数百斤重的盐砣,缓缓升空,又稳稳落下。
盐工们彻底被震撼了!
数百斤的盐砣,平时需要好几个壮劳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搬动,而眼前这个“铁怪物”,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二少爷,这……这东西能做啥?”一个胆大的老灶头匠忍不住问道。
林景云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指着轰鸣的蒸汽机,声音盖过了机器的噪音:“它叫蒸汽机!有了它,我们就能用更少的人,更快地从盐井里抽出卤水!就能驱动更大的石磨,更快地碾碎盐块!就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已经沸腾了!
震惊变成了狂喜!恐惧变成了激动!
“更快地抽卤水?”
“不用那么多人抬上抬下了?”
“碾盐也能用它?”
盐工们眼中放出了光芒!他们祖祖辈辈靠人力和畜力辛勤劳作,深知其中的艰辛。眼前这个“铁怪物”,意味着更轻松的工作,更高的效率,更多的产出!
“二少爷英明!”
“林家要发达了!”
“太好了!太好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喜悦。他们仿佛看到了盐场更加光明的未来。
林景云站在轰鸣的蒸汽机旁,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动,听着工人们发自内心的欢呼,看着苏伯年和林武脸上释然的笑容,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
这,就是工业的力量!
这,就是他改变这个时代,实现心中宏图的第一个坚实支点!
蒸汽的轰鸣,如同新时代的号角,在这西南边陲的盐场上空,久久回荡。
喜欢铁血西南1895:从盐枭到护国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铁血西南1895:从盐枭到护国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