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观景台时,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处天然突出的巨大岩台,经过简单修整,围上了原木栏杆。站在这里,鸟吊山最为精华的一段U形山谷尽收眼底。对面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绝壁,裸露的岩层在阳光下呈现出铁红、赭黄、灰白等多种色泽,纹理清晰如史书页章。崖壁上顽强生长着姿态奇崛的松树,像一个个沉默的哨兵。谷底深不可测,蒸腾着淡淡的、如轻纱般的岚霭,隐约能听见更深远处奔腾的水声。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个山谷照得通透亮烈,光影在山脊线上移动,赋予这片磅礴的风景以流动的生命感。
四人驻足于此,面对着这令人屏息的壮丽,呈现出不同的欣赏状态。
郭安最是外放,他扒着栏杆,上半身几乎要探出去,嘴里不住地发出“哇塞!”“太牛了!”的赞叹,手指兴奋地指点着:“看那边那棵斜着长的松树!像不像在鞠躬?还有那片岩壁的颜色,跟调色盘泼上去似的!” 他恨不得用所有肢体语言来表达他的震撼。
文迪则站在栏杆内侧一步的位置,双手撑在木栏上,身姿挺拔而放松。他的目光沉静而深远,缓缓扫过山谷的每一个细节——岩层的走向、植被的分布、光与影的切割。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仿佛在将这宏大的画面一寸寸镌刻进记忆里,又或是在心中与曾经见过的其他山川做着无声的比较。他的欣赏,是沉浸式的、吸纳式的。
林夏的第一反应是护在南风身侧,确保她站在安全且视野最佳的位置。他的目光也流连于风景,但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在身边人身上。他偶尔会低声在南风耳边说一句:“看那边,光线正好。” 或是“这个角度拍出来应该很有层次。” 他的欣赏,是与她共享的、带着呵护意味的。
南风站在栏杆前,山风拂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毛边。她没有像郭安那样激动,也没有文迪那般沉静,更不同于林夏的兼顾。她只是微微仰着脸,迎着光,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整个山谷的倒影。嘴角带着一丝恬静的、近乎沉醉的笑意,那笑容很浅,却仿佛从心底满溢出来,让她整个人的轮廓都显得异常柔和美好。她就那样站着,像一株安静吸收阳光雨露的植物,与这天地间的壮美无声地共鸣着,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而满足的光晕。
大家在观景台的石凳上坐下休息,分享带来的食物和水。简单的三明治、水果、巧克力,在此情此景下也变得格外美味。郭安一边大口吃着,一边不忘继续点评风景,活跃气氛。林夏细致地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南风,又拧开水瓶盖子。文迪则安静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远处盘旋的鹰隼,或是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一两句地质或植被特征。
就在这轻松的氛围中,郭安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了南风低头吃东西时,从衣领侧边露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淡淡淤青上。他向来藏不住话,加上这两天相处熟络,好奇心终于压不住了。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凑近一些,语气是那种带着关切又有点大大咧咧的好奇:“南风嫂子,有件事我憋了两天了,一直想问来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就那天在公厕,你发现被人偷拍,第一反应不是尖叫喊人,而是直接去踹那混蛋藏身的隔间门?我当时冲进去看到都惊了,一般女孩子不都该先吓懵或者叫唤吗?你怎么想的啊?”
南风正小口咬着林夏递来的苹果,闻言动作顿了顿,抬起头。她脸上的恬静笑容并未消失,只是多了几分回忆的思索。她眨了眨眼,回答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实,甚至带着点就事论事的分析感:
“我没想那么多呀,” 她说,声音清晰,“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有机会把证据删掉或者藏起来。我一叫,他听见动静,第一反应肯定是删照片或视频,那不就抓不到实证了?所以就想先把他堵在里面再说。”
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对自己当时的“战术”进行了一次复盘,语气变得有点无奈的轻快:“不过,我确实没想过他会那么狠,直接冲出来动手。看来我对自己力量的认知还是太乐观了,”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碰了碰脖颈侧的淤青处,“居然没力气掰开他掐着我脖子的手。”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略带计算失误的小事,甚至末尾还带着点自嘲。然而,这番话落在旁边三人耳中,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波澜。
林夏一直听着,原本柔和的眼神在她说到“掐着我脖子的手”时,骤然暗了下去,像瞬间被乌云遮蔽的星辰。他没有说话,薄唇抿成了一条坚硬的直线,下颌线微微收紧。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过手臂,将南风轻轻而坚定地揽进了自己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侧。这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和无声后怕的动作,他的手掌在她肩头微微用力,仿佛要通过紧贴的体温来确认她的安全,驱散那话语带来的冰冷想象。
文迪拿着水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看着南风平静叙述的侧脸,又看了看她颈间那抹刺目的青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绵密的疼惜。眼前这个女孩,从高中时那个阳光下倔强奔跑、笑容灿烂的模样,到如今面对危险时异常冷静甚至有点“莽”的反应,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混合着纯真与勇毅的特质从未改变。只是如今,她这份令人心疼的勇敢,已经有了专属的港湾去包容和守护。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那份从年少时便悄然滋生的、早已注定无果的关切与倾慕,在此刻,除了化作更深沉的默默祝福与关注,再无其他出口。他拿起水瓶,默默喝了一口,压下喉间的微涩。
郭安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是又敬佩又后怕:“我的天!南风嫂子,你这……你这真是女中豪杰的思路!临危不乱,直捣黄龙!佩服!” 他竖起大拇指,但紧接着,神色又认真起来,那股痞里痞气的玩笑感收敛了不少,他看着林夏紧搂着南风的样子,语气是难得的郑重:
“不过嫂子,以后真别这么冲动了。你是不知道,” 他朝林夏努了努嘴,“我跟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就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你这脖子上的伤,看着比伤在他自己身上还让他难受。别的不说,我就撂句话在这儿——你要真出点什么事,林夏这小子,绝对不会独活的。他这个万年铁树,好不容易开花,那根可是扎到命里去的。我太了解他了。”
观景台上忽然安静了片刻,只有山谷的风声呼啸而过,带着悠远的回音。阳光依旧炽烈,照耀着亘古不变的山岩与深谷,也照耀着岩台上这四个被命运与情感纽带紧紧相连的年轻人。
南风靠在林夏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和微微加快的心跳。郭安直白而沉重的话语,像一块石头投入她原本平静的心湖。她侧过头,抬眼看向林夏紧绷的下颌线,看到他眼底深藏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后怕与痛色。那一刻,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毫不犹豫”,不仅仅关乎自己的安危和正义,也深深地牵动着这个将她视若生命的男人的每一根神经。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更紧地往林夏怀里靠了靠,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手背上,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承诺。
文迪将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山峦,那里的云雾正在缓缓聚散。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将胸腔里翻涌的所有情绪,都随着这口气缓缓吐出,消散在山风里。有些风景,注定只能远观;有些人,能见证她安好,已是幸运。
郭安看着相拥的两人,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有点太沉重了,嘿嘿一笑,试图重新活跃气氛:“那什么……苹果还有吗?我好像又饿了。这山风吹得,胃口都变大了!”
阳光,岩台,深谷,微风,食物,以及交织在其中的深沉情感、未竟之言与真挚关怀,共同构成了这个午后观景台上,令人难忘的定格。
离开观景台,踏上归途时,日头已西斜,给山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晖。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显得轻快许多,或许是因为心情,也或许是因为卸下了对前方未知风景的期待,转而满载着共同的回忆。
气氛很快从观景台上的沉静与深沉,转换成了轻松惬意的嬉闹。郭安一马当先,捡了根趁手的枯枝当“登山杖”,却不好好走路,偏要学着武侠片里的架势,时不时回身比划两下,嘴里配着音:“呔!此山是我开!留下……留下你们的零食来!” 目标直指南风背包侧袋露出的一角巧克力。
南风笑着躲到林夏身后,探出头来:“郭大侠饶命,零食都给您,只求放过小女子!” 眼里却闪着俏皮的光,哪有半分害怕。
林夏很配合地扮演起“护花使者”,伸手虚挡了一下郭安的“枯枝剑”,挑眉道:“郭大侠,劫道也得讲基本法,先问问她监护人同不同意。” 语气一本正经,眼里却带着笑。
“监护人?” 郭安夸张地瞪大眼,用枯枝指着林夏,转头对文迪嚷嚷,“文迪你听听!这还没怎么着呢,监护人都上岗了!文迪,你这老同学也不管管?”
文迪走在稍后,步伐稳健,看着前面三人闹腾,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闻言,他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我管什么?我看南风这‘监护人’找得挺靠谱。郭安,你那棍子小心点,别真戳到人。” 他一句话,既捧了林夏,又温和地制止了郭安可能过火的玩闹,四两拨千斤。
郭安立刻调转“枪头”:“好哇文迪,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话没说完,就被文迪一个警告的眼神看得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讪讪地摸摸鼻子,转而把“攻击目标”又对准了南风和林夏之间那些自然而亲密的小动作。
“哎哎,林夏,你背包带子歪了,南风妹妹帮你整一下呗?” “南风嫂子,你看林夏那边是不是有只特别漂亮的蝴蝶?快让他给你拍!” 他挤眉弄眼,用他那套独特的、痞里痞气的方式调侃着,逗得南风脸颊微红,林夏则通常回以一记无奈又带着纵容的白眼,偶尔也会反将一军:“郭安,你这么闲,回去的晚饭食材你负责提怎么样?”
一提晚饭,郭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立刻来了精神:“说到晚饭!我可早就饿了!咱们晚上吃什么?必须好好犒劳一下五脏庙!我提议火锅!热闹,暖和,还能把今天消耗的都给补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仿佛热气腾腾的火锅已经摆在眼前。
南风从林夏身后走出来,眼睛亮亮地加入讨论:“火锅好呀!不过能不能要个鸳鸯锅?我怕太辣的受不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对刺激性食物还有点顾虑。
林夏立刻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接口道:“清汤锅底多要些菌菇,滋补。” 这话既是对南风说的,也是对大家的提议,自然地将她的需求融入其中。
文迪也加入了讨论,他考虑得更实际些:“这季节山里湿气重,吃点热乎的确实好。不过食材要新鲜,看看民宿厨房有什么,或者下山时路过镇子买些。郭安,你别光想吃,想想谁洗菜。” 他永远能把浪漫的提议拉回现实执行的层面。
郭安一听洗菜,立刻苦了脸,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洗菜好说!咱们可以分工!我负责吃肉和讲笑话活跃气氛!文迪你心思细,负责调酱料!林夏当然是照顾好咱们南风嫂子顺便监督我别偷吃!南风嘛……就负责美美地等着吃和夸我们做得好!” 他这分工,把自己的活摘得干干净净,还安排得“理直气壮”。
“你想得美!” 林夏笑骂。
南风被逗得咯咯直笑,挽住林夏的胳膊,对郭安说:“郭安,我可以帮忙洗菜的,没那么娇气。”
“那可不行!” 郭安和文迪几乎异口同声。
郭安抢着说:“你那手是画画写字的,哪能老泡水里!今天爬山够累了,歇着!”
文迪则更平和地补充:“嗯,简单收拾一下桌子就好,清洗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林夏没说话,只是紧了紧南风挽着他的手,用行动表示赞同。
四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闹,一路商量着晚上的火锅大计。笑声惊起了林间归巢的倦鸟,调侃的话语伴着沙沙的脚步声回荡在渐暗的山道上。疲惫似乎被这轻松的氛围驱散,下山的路在嬉笑打闹和充满烟火气的讨论中,显得格外短。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此刻轻松交融的快乐,向着山脚下那盏温暖的灯火,迤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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