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四皇子府邸紧紧包裹。往日门前尚有车马往来，如今却只有身着铁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士兵如雕塑般矗立，火把的光芒在他们冰冷的甲胄上跳跃，映出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府门紧闭，朱红的大门仿佛一道隔绝生死的界限，门内府邸灯火零星，寂静无声，压抑得如同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就连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也迅速被这沉重的死寂所吞没。
陈远站在自己书房那扇半开的支摘窗前，远远望向四皇子府的方向，尽管隔着数条街巷，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从府邸深处弥漫出来的绝望与焦灼。窗外夜风凛冽，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巫蛊之祸，如同最险恶的瘟疫，已迅速蔓延，将萧景琰死死困住。他知道，此刻的四皇子府，每一寸墙壁都可能被监听，每一次呼吸都可能被监视。
就在子时与丑时交替，万籁俱寂，连巡夜禁军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疏落之时，书房内铺着的厚绒地毯下，突然传来了几声极其轻微，却又带着特定节奏的“叩、叩、叩”声。声音沉闷，仿佛来自地底。
陈远眼神一凛，瞬间从窗边转身。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靠墙而立的一排书架前，目光精准地落在第三层一套《洗冤集录》的书籍上。他伸手进去，在书册后方摸索到一个不起眼的凸起，轻轻一按，再向旁侧推开。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书架连同后面的一小块墙壁，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土腥味的、阴冷的风从洞内逸出。
这是萧景琰早在与他建立密切合作之初，为防万一，耗费巨资与心力秘密挖掘的逃生与联络通道之一，出口隐藏在几条街外一处早已废弃的民宅地窖中。知道此密道存在的人，屈指可数。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洞口敏捷地钻出，落地无声。来人浑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连头脸都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精光四射、充满警惕与机敏的眸子。他对着陈远，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从贴身处取出一枚用特殊蜡料封存的、龙眼大小的蜡丸，双手奉上。
“殿下密信。”黑衣人的声音刻意压得极低，沙哑而沉闷，仿佛砂纸摩擦，显然是用了改变声线的技巧。
陈远接过蜡丸，入手微凉，表面光滑，封蜡的手法独特，带有皇室暗卫的隐秘印记，确为真品无疑。他指尖微微用力，蜡丸应声碎裂，露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一小卷素笺。
展开素笺，借着书桌上那盏孤灯摇曳的光芒，萧景琰那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只是，这字迹失去了往日的沉稳端方，显得潦草而急促，笔画间带着明显的颤抖，多处墨迹因运笔过快而洇开，可见书写者当时心境是何等的激荡、愤懑与惶恐。
“顾卿：东宫之事，绝非孤所为！此乃构陷，欲置孤于死地！然巫蛊大忌，百口莫辩。满朝上下，人心叵测，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寡。孤环顾左右，可信赖、且有能为此诡谲之事辩白者，唯卿一人！卿之智，卿之能，孤深信不疑。孤之生死，荣辱，乃至母族前程，皆系于你手。务必查明真相，揪出元凶，还孤清白，亦还太子妃一个公道！此事若成，卿便是孤再生之恩人，孤必不相负！切切！——琰，手书。”
字里行间，充满了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焦灼、难以言说的冤屈，以及将全部身家性命和未来希望都寄托于陈远一身的、无比沉重的托付。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白、最急迫的恳求与信任。
陈远缓缓攥紧手中的信笺，那薄薄的纸张，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掌心发烫，心头沉甸。他能想象出萧景琰在无数双监视的眼睛下，是如何仓促、又是如何绝望地写下这封信。巫蛊，这个在封建皇权下最敏感、最恶毒的罪名，足以让任何一位皇子万劫不复。皇帝的多疑，太子的恨意，朝臣的观望……所有的压力，此刻都通过这封信，传递到了他的肩上。
窗外，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凉的夜枭啼鸣，划破死寂的夜空。
陈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与波澜已被压下，只剩下如寒潭般的沉静与坚定。他将那页信纸凑到烛火之上，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他知道，从接到这封信的那一刻起，自己已彻底被绑上了四皇子的战车，再无路可退。前面是龙潭虎穴，是步步惊心的权力漩涡，但他必须走下去。为了萧景琰的托付，为了太子妃枉死的冤屈，也为了……他自己在这波谲云诡的时代，挣得一线生机。
“回复殿下，”陈远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对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臣，尽力而为，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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