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天不黑,龙凤村人不喝汤,因为那时人们还在地里干活,外面忙碌着。
平常日子院子和屋外很少打扫,就连屋内也不经常,如果得知有客人要来的话,会提前洒水打扫干净。
唯有大年三十这一天,屋里屋外,院子里,包括猪牛圈,鸡鸭鹅狗窝,贴有六畜兴旺,户外的厕所墙上贴福字,都会收拾的干干净净。
天还没黑,门灯拉亮,一直到初一八点再关。龙凤村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响起来,谁家放鞭炮,意味着他家的饺子煮好,菜上齐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可以开吃。
这挂是一百响到二百响不等的小鞭,算是为过年正式拉开序幕,上万响带雷子的大鞭炮要留到夜里十二点整才放。
餐桌上的年夜饭丰盛程度和城里七碗八碟没法比,但三碟四盘还是有的。饺子不是用盘子盛起来干的,而是人人端着一碗带水的汤饺。
可乐,雪碧,果汁,各种饮料,白酒,啤酒,红酒等酒类并不是每家都有。
难得有这么丰盛的晚餐,可大人小孩好像并不饿,草草吃几口,就放下碗筷,着急忙慌的穿上新衣服,出去玩。
平时爱喝两口的李金山,总说骁龙妈不让他喝尽兴就喊回来,脸色难看,心里不愿意。
今个特地为他准备了一瓶52度的富平春,他却喝了一大杯,才不过二两,起身兜里揣了一盒未拆封的红旗烟,说去找孙山林,胡军他们几个搓麻将。
最高兴的当属李骁勇和李骁静,早嚷嚷着要穿的新衣服,他们嘴里叫新花花,曲文秀刚从贴有衣服满箱的柜子里拿出来,两个人已经拽住衣角,抢在手中,说自己会穿。
这时的曲文秀总会扬起手掌假装要打,他们才乖乖的交还与她,顺从的让套在身上。
先给李骁静穿,毕竟她是妹妹,家里面最小的。穿上新衣服的李骁静笑逐颜开,蹦蹦跳跳的,从屋里到屋外,院子里转圈跑着笑,逢人就说:“看我的新花花。”
看到妹妹穿上新衣服开始鬼摆(方言:显摆),李骁勇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越急越容易穿错。
鼻子都冒泡了,用手一摸,手上,脸上也沾的是,曲文秀起恼(方言:心头冒起火,生气),让他去洗干净,不然不给他穿新衣服,还穿旧的算了。
李骁勇急得眼泪出来了,曲文秀就拽住他的手腕抖一下,说年三十哭不好,李骁勇嘴里呜呜,不敢再出声。
终于也穿好了新衣服,去到院子里,比李骁静蹦的还高。
曲文秀叫住他们进屋,抓起瓜子,糖果,兜里塞的满满的,上下左右再看看,衣服哪里不平整,再拉拉拽拽,满意后,说:“去玩吧,小心点,别摔着。”
两个人像出笼的兔,蹦跳着,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去门上(方言,村里面)找其他小伙伴。
曲文秀这才有空收拾餐桌,刚把盘碗啥的放进灶火屋里贴有福字橱柜里。
李骁勇和李骁静又像一阵风卷进来,“妈,给压腰(岁)钱,其他小孩都有,就我俩没有。”
曲文秀笑了,“谁让你俩跑那么快?还没给就跑出去。”边说边掏出两张,一人十元钱,骁勇和骁静接过去,手举得高高的。
“俺也有压腰钱喽”,“俺也有压腰钱喽”……
夜幕降临,自从上高中后,平时极少出门的李骁龙穿上单排扣的黑西装笔挺如裁,内里叠穿白衬衫与驼色毛织背心,层次藏着细腻心思。
米白围脖轻垂,为清隽轮廓添了几分温软,黑皮鞋擦得锃亮,叩响石板路时,像把旧年的期许,都踩成了踏实的回响。
他静静站着,立于灯火间,利落的黑发微微蓬松,在暖黄光晕里泛着柔和的丝光,额前几缕碎发随性散落,为清俊眉眼添了丝漫不经心的生动。
眉眼舒展,线条利落的下颌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脸部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格外清晰,挺鼻如峰,唇角隐着浅淡弧度,似含着未说的笑意。
身后“福”字与春联斑驳,却衬得他愈发澄澈,像从90年代春晚画面里走出来的片段,把复古与鲜活,都融在了这烟火人间。
踱步来到堂屋,按了按坐在椅子上的曲文秀肩部,“妈,您辛苦了,我给您揉揉。”
曲文秀粗糙的手按住李骁龙正给她揉肩的手,“骁龙啊,你今年多大了?”
“妈,过了今夜年三十,明早大年初一我就十九了,您也要添一岁了。”不经意间,李骁龙看到了妈妈头上的白发。
文秀没接话,只反手拍了拍李骁龙的手背,掌心的粗粝蹭过他的皮肤,像地里的老犁耙划过新土。“十九了啊……”她望着窗纸上跳动的灯影,声音轻轻的,“还记得你小时候穿新花花,款式颜色不如你的意,哭到年夜饭的饺子都凉了。”
李骁龙低头笑了,耳尖有点热。那时他才五岁,总觉得其他小伙伴的新衣服比自己的好看。
院门外突然炸开一串脆响,是隔壁孙林家的小子在放摔炮,啪嗒啪嗒的,像谁在院里撒了把豆子。紧跟着就是李骁静的尖叫,混着李骁勇的大笑,不用看也知道,准是妹妹被摔炮惊得跳起来,哥哥在一旁拍手。
“这俩猴崽子,”曲文秀皱了下眉,嘴角却翘着,“兜里的糖别给人骗光了。”
正说着,两个小身影撞开风门冲进来,新衣服上沾了点灰,李骁静的辫子散了一根,手里却攥着半块奶糖,献宝似的举到曲文秀面前:“妈!胡军哥家的糖是橘子味的!比咱家的甜!”
李骁勇抢着说:“我给妹妹换了两颗!她的草莓味换的!”说完又急着掏兜,“还有还有,晓凤姐给的花生,说是吃了明年长高个!”
曲文秀捏了捏李骁静乱蓬蓬的头发,从里屋门后晾衣绳上扯了根红头绳,三两下给她重新扎好辫子。“吃人的嘴软,回头把咱家的酥糖给孙奶奶送两把去。”她往俩孩子兜里又塞了把瓜子,“别跑远了,听见没?十二点要放雷子炮呢。”
俩孩子异口同声,像阵风似的卷了出去,风门在身后吱呀晃了两下。
李骁龙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揣着满兜的糖,跟村里的半大孩子在雪地里疯跑,直到棉袄被汗浸得发潮,回家挨顿骂,却笑得比谁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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