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看电视吧,我想出去转转。”自苏晚走后,李骁龙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鼓捣机器,独自闷在屋里琢磨,只有到饭点才出来。
“嗯,去吧,去吧,今个我碰到凤丫头了,她下午才到家,说高三时间赶的太紧,还问起你哪。”曲文秀明白骁龙的心思。
指尖还残留着给母亲揉肩时,那手背上粗糙茧子的触感,听见“凤丫头”三个字,心尖猛地颤了颤。应了声“知道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往怀里揣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李骁龙脚步却不自觉加快,院里新贴的福字边角在风里晃,像他乱撞的心跳。
才走出大门没多远,前面是一段上坡路,迎面下来一个人,头也没抬,怀里抱着瓦罐,匆匆忙忙的。
李骁龙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人被突起的土块一绊,脚踝一拧,整个人往前栽!他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双臂像去年夏收时抱麦捆那样,稳稳接住坠落的身影。
瓦罐“当啷”滚落在地,溅起几点泥星子,怀里的人发丝乱了,带着皂角洗过头才有的独特清香味,撞得他胸口发烫。
孙晓凤仰起脸,眼睛瞪得溜圆,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惊出来的泪珠,正想看看是哪个,定睛一看,原来是朝思暮想的骁龙哥。
李骁龙抱着人,心猛地一跳。怀里的力道、熟悉的气息,让他瞬间认出是凤丫头。
孙晓凤脸“唰”地红透,手忙脚乱要挣开,却因刚摔那下腿发软,踉跄着又往他身上靠。瓦罐里的汤晃出几滴,溅在两人裤脚。
地上的笔记本封面敞着,露出几行娟秀字迹,还有夹在页间、边缘泛卷的银杏叶——那是去年秋天,他俩在老槐树下捡的。
李骁龙耳尖发烫,赶紧松开手,蹲身捡笔记本,指尖碰到凤丫头的手,又触电般收回。凤丫头臊得慌,结结巴巴道:“我、我着急给你送,没瞅见路……” 说话时,眼睛不敢看他,却悄悄用余光瞥他神情,心里盼着他别嫌自己莽撞 。
李骁龙还是第一次结结实实抱孙晓凤,感觉就像抱住冬天被阳光晒过的棉被,软软的,暖暖的,香香的,喉结滚了滚,才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你、你瓦罐里装的啥?”
“饺,饺子……”孙晓凤很是尴尬,幸亏是大年夜,周边一个路过的都没有,要不然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骁,骁龙哥,你,你干嘛去?”
“晓凤,我,我给你送错题集。”李骁龙也有些慌乱。
“错题集?”孙晓凤睫毛颤得厉害,脚尖把地上的泥星子碾成碎末,“我、我今下午才到家,趁家里人出去玩,给你包的鸳鸯饺子,是你爱吃韭菜鸡蛋馅的……”话没说完,瞥见地上露出的笔记本边角,正是自己在信里提过的、省城书店买的精装本,喉咙突然发紧——那些写满“骁龙哥,这题我想不通”的信纸,原来早被他郑重收在这儿。
瓦罐里的饺子还冒着热气,韭菜鸡蛋馅的香气漫上来,混着皂角香往人心里钻。李骁龙蹲在地上,笔记本上的银杏叶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用铅笔写的“银杏叶黄时,盼你回信”,耳尖的红一路烧到脖颈,却强装镇定把本子往她怀里塞:“你高三累,我整理了各科易错的题型,还有咱一高老师没讲过的题型,是我趁室友们睡着,连续熬夜整出来的……”
孙晓凤抱着错题集往后退半步,裤脚的饺子汤凉飕飕的,心里却烫得厉害。她盯着他发红的耳根,想起在城里做题做到崩溃时,在信里无意中说了一句,原来他连这点小心思都接住了。
坡下传来李骁静喊“哥,放烟花啦”的声音,远处的鞭炮响成串。孙晓凤慌忙把瓦罐往他手里一塞,“饺子别凉了!”转身要跑,辫子上的红头绳扫过他手背,痒得人心里发颤。
李骁龙捧着瓦罐追两步,夜风里,他听见自己带着颤的声音:“晓凤,明、明上午老槐树底下,给你讲题……”
孙晓凤跑得更快了,声音埋在风里:“好!”辫梢的红头绳晃啊晃,把年三十的夜色,晃成了十八岁那年,老槐树下没说出口的告白 。
村里的鞭炮声又密了些,远处传来不知是谁,似乎是喝多了,跟着录音机在唱《小芳》,尽管跑调跑得厉害,却透着酒后才有的用情,含着爱而不能在一起的无奈和遗憾的味道。
这时,李金山掀帘进来了,脸上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半副扑克牌。“哎,孙山林那老东西耍赖,输了不掏,不玩了!”他嚷嚷着,看见条几上的酒瓶,眼睛一亮,“哟,我的富平春还在呢?”
曲文秀瞪他一眼:“喝你的吧,别等会儿又说我不让你尽兴。”
李金山嘿嘿笑着,拧开酒瓶又倒了一杯,刚抿了一口,院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十二点了。
李骁勇和李骁静尖叫着从外面冲进来,直扑到李骁龙怀里,“哥!放雷子炮了!快去看!”
李骁龙抱起妹妹,拉着弟弟的手往外跑,曲文秀和李金山跟在后面,站在院门口看漫天的烟花。红色的、绿色的、金色的,在黑夜里炸开,像把星星都揉碎了撒下来。
李骁静指着天上最大的一朵烟花,拍手喊:“像!”
李骁勇踮着脚,使劲点头:“像我哥书上画的牡丹!”
李骁龙低头看怀里的妹妹,又看身边的弟弟,忽然觉得,这年三十的夜,比任何时候都暖。他转头看向爸妈,曲文秀正仰着头笑,李金山举着酒杯,对着烟花抿了一口,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远处的鞭炮声还在响,近处的孩子们在欢呼,风吹过树梢,带着点雪粒子,却不觉得冷。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正播放熟悉不变的保留节目,经典歌曲《难忘今宵》,时间是零点三十分。
李金山点燃了带雷子的一万响大挂鞭,李骁勇和李骁静手里高高举起烟花筒,手牵手,并排而战,比谁的打的更高,更好看,曲文秀轻声鼓掌,笑的合不拢嘴。
仰望村里满天的灿烂烟花照亮整个夜空,十九岁的除夕夜,李骁龙给过去的自己一个拥抱,共祝愿:祖国好!
“他爸,用龙娃的手机,给骁龙他姨打个电话吧?”曲文秀边说边抹起眼泪,“我离开她都二十年了,前几天来信说家里刚装了电话,变化很大,两年前划为重庆管辖了,想让我回去看看……”
李金山手顿了顿,烟火星子溅在地上,很快被风掐灭。他瞅着曲文秀红透的眼眶,喉结滚了滚:“打,打。早该打了。”
从李骁龙兜里摸出手机时,金属壳子还带着体温。李金山摩挲着按键,指腹的老茧在光滑的屏幕上打滑,曲文秀凑过来,拿出信纸,上面有号码,呼吸都带着颤:“023……”
拨号音“嘟嘟”响着,像二十年里没说出口的惦念,在空气里荡开。曲文秀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忽然想起临走那天,她姐往她包袱里塞红薯干,说“到了河南那边,记着给家里捎个信”——这信,一拖就拖成了半生。
“喂?”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男声,带着点沙哑。
曲文秀猛地攥紧李金山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大姐吗?我是文秀啊……”
话音刚落,那头沉默了片刻,跟着是瓷器落地的脆响,一个女声抢过电话,哭腔炸开:“文秀?你是文秀?!……”
李金山把手机往曲文秀耳边推了推,自己蹲到墙根,重新点了根烟。烟雾里,他看见曲文秀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秋风里打颤的玉米叶,手机听筒里的哭声漏出来,混着院子里还没散尽的烟花味,把这年三十的夜,浸得又酸又暖。
“骁龙啊,你姨家总算联系上了,你大爷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眼看就过去五十年了,你爷临死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事了……”李金山也抹起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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