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探入号四方脉搏的灵气,如游鱼入渊,带回了令人心沉的讯息。
陆琯收回手指,心中了然。
号四方体内的“稀金煞”并非死物,而是如同险恶的藤蔓,三十年来已与他的经脉、脏腑,乃至神魂都纠缠在了一起,盘根错节,不分彼此。
强行拔除,等于连根拔起他的性命。
除非有更高明的手段,否则,这便是死局。
“【你的伤,我解不了】”
“【那道符箓的煞气,已入骨髓。我若强行涤荡,你当场就会魂飞魄散】”
此话一出,刚刚才放下些许戒备的锦娘,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扶着号四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角落里的汪月娥更是吓得缩成一团,细微的啜泣声在空旷的后堂显得格外清晰。
号四方却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喘息道。
“【道长能看出这些,已是神人手段。老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能撑到今日,已是苍天开眼】”
他挣扎着,视线越过陆琯,望向角落里的妇人,眼中满是痛惜。
“【道长,我命无憾。只求您能大发慈悲,将小姐……将她安然送出凡云城。文定……感激不尽】”
他说着,竟要挣扎着向陆琯叩首。
“【文先生!】”
锦娘惊呼,死死按住他。
“【我有话……说】”
接着,号四方屏退了她俩,独留陆琯。
一时间,堂内冷清得厉害。
“【道长,此物……您瞧瞧】”
号四方拿出一小方盒,将其递给陆琯。陆琯接过,打开盒盖,一方澄黄土块。
“【很厚重的土行灵气】”
陆琯赞叹,放下土块,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丹田处的异样。丹田湖泊底下,一处平地正在缓缓形成。
“【这是祖辈们在一矿山深处寻到的,乡里的方士说这是一宝贝,遂一直流传下来……原本是一大块的土石,逃难那天,我随手敲了一块下来】”
“【道长,事到如今,此物于我来讲已是无用,将其赠与道长……】”
良久。
“【送她出城?】”
陆琯开口。
“【然后呢?让她一个心智残缺、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独自面对这个世道?还是让你这忠心耿耿的侍女,带她亡命天涯,直到被汪家的人找到,或者饿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这番话,如数九寒冬的冰水,字字诛心。
号四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像是要将肺腑咳出,好半晌才缓过气。
“【那……那该如何是好……】”
三十年的追查,到头来,他发现自己除了能拼掉一条烂命,竟什么也做不了。
陆琯没有理会他的绝望,站起身,踱步到破败的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汪家在找你们,府衙的人也在找。赵丰年限期三日破案,如今已是最后一日。天亮之后,全城的搜查只会更加严密。你们躲在这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他转过身。
“【想活命,想让她活命,就听我的安排】”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良久,屋外二人走了进来。
陆琯点了点头,在草席上坐下,开始布置。
“【第一,你的伤】”
他对号四方说。
“【我虽不能根除,却能用灵力为你续上一段生机,暂时压制煞气,让你看起来像个寻常的重病之人,至少能走动】”
“【但这会耗损你的根基,事后,你的寿命最多只剩……一年】”
号四方毫不犹豫。
“【别说一年,就是一日,只要能救小姐,我也愿意!】”
“【第二,出城】”
陆琯的目光转向锦娘。
“【凡云城四门,东、南两门商旅繁多,盘查最严,不能走。北门虽偏僻,但靠近府衙,同样不妥。
只有西门,通往城外乱葬岗和荒山,平日里人迹罕至,守备也最松懈。我们就从西门走】”
锦娘皱眉。
“【可越是人少,我们一行三人……岂不更加显眼?】”
“【所以需要第三步,乔装】”
陆琯的视线落在了汪月娥身上。
“【天亮之后,你们扮作一家逃难的农户。你是病重的父亲】”
陆琯看向号四方。
“【你是操持家务的长女】”
他看向锦娘。
“【而她……】”
陆琯顿了顿。
“【她是你们痴傻的小妹】”
锦娘被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脸色阵青阵白。
她知道陆琯说的是对的。小姐如今的模样,确实……确实与痴傻无异。
见此,陆琯不再废话,他并指如剑,指尖萦绕起一缕淡蓝色的灵光,在昏暗的油灯下,宛如鬼火。
他让锦娘扶起号四方,让他盘膝坐好。
“【守住心神,过程会很痛苦】”
话音未落,陆琯的手指已经闪电般点在了号四方胸前的数处大穴上。
“唔!”
号四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张脸瞬间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那淡蓝色的灵光,如同活物,钻入他的体内。紧接着,他全身的皮肤下,浮现出无数条黑色的细线,那些正是与他血肉纠缠的“稀金煞”。
蓝光所过之处,黑线剧烈地蠕动、挣扎,仿佛要破体而出,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归拢。
这个过程,无异于刮骨疗毒。
号四方的身体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腥甜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渗出。但他硬是一声没再吭,双目死死地盯着角落里汪月娥的方向,那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锦娘在一旁看着,心都揪紧了,双手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进掌心。
汪月娥似乎也被这骇人的一幕吓住了,停止了哭泣,只是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呆呆地看着。
一炷香的功夫后。
陆琯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蓝光已然散去,他的脸色也微微有些泛白。
号四方则瘫软在草席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他脸上的死灰色,却褪去了不少,多了一分血色,呼吸也变得绵长有力。
“【感觉……好多了】”
号四方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暖意,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惊喜。
“【只是假象】”
陆琯淡淡道。
“【给你吊着一口气而已。天亮前,必须离开】”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丹药,递给锦娘。
“【一粒给他服下,固本培元。另一粒,你留着,若你家小姐路上惊惧过度,让她服下,可安神】”
锦娘连忙接过,郑重地道了声谢。
一切准备就绪。
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偶尔呼啸的风声。
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
陆琯闭目调息,恢复着方才消耗的灵力。
锦娘则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本就不多的行囊,又找来些锅底灰,小心翼翼地往自己和汪月娥脸上涂抹。
当她靠近时,汪月娥本能地向后躲闪,口中发出抗拒的“呜呜”声。
“【小姐,别怕,别怕……】”
锦娘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一样。
“【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的手轻轻拍着汪月娥的后背,眼中含着泪。
一个时辰后。
天际,已经泛起了白边。
破败的后堂门被推开,晨曦的微光照了进来。
“【走吧】”
陆琯吐出两个字,率先迈步,踏入了清晨的薄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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