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光，像被泡软的，温温软软地裹着这座种满奇花的宅院。
曦羽坐在庭院的秋千上，九条雪白的狐尾懒洋洋地垂在身后，随着秋千的晃动轻轻扫过地面，带起几片飘落的花瓣。风里带着大丽花身上那股清冽的草木香，混着满院花香，闻起来让人安心得犯困。
大丽花对他是真的好。
她会记得他不爱吃香菜，每次做羹汤都会仔仔细细挑干净；她会在他半夜被噩梦惊醒时，端着温好的牛奶坐在床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破碎的恐惧；她会陪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他逗弄那些穿梭在花丛里的蝴蝶，眉眼间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
这里没有电锯的轰鸣，没有无休止的索取，没有冰冷的锁链和囚笼。
只有暖阳，花香，和一个永远对他笑着的女人。
曦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找到一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了。
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像一根细细的针，时不时地扎一下他的神经。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忘事了。
今天早上，他想回忆起月下那张带着病娇笑意的脸，脑子里却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色，具体的轮廓怎么也抓不住；他想念叨一句爱莉希雅的粉色贝雷帽，舌尖却像打了结，连名字都在喉咙里转了好几圈才勉强吐出来；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那两个疯女人手里逃出来的，只记得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和大丽花伸出手时，那双深邃得像星空的眼睛。
那些曾经让他恐惧到发抖的记忆，那些刻在骨血里的疼痛和挣扎，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速度，从他的脑海里褪色，淡化，最后变成一团抓不住的雾。
可奇怪的是，关于大丽花的一切，他记得无比清晰。
他记得她第一次抱他时，手臂的温度；记得她给的手帕上，淡淡的清香；记得她看着他笑时，眼角弯起的弧度；记得她说“我不会囚禁你”时，声音里的真诚。
这些记忆，像被精心打磨过的宝石，在他越来越模糊的脑海里，闪着明亮的光。
他偶尔会对着院子里的池塘发呆，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心里泛起一丝茫然。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了。
他挠了挠头，甩了甩尾巴，把那点茫然甩到脑后。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大丽花提着食盒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曦羽正趴在秋千上，和一只停在狐尾上的蝴蝶玩得正欢。阳光落在他雪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九条狐尾轻轻晃动着，像一团蓬松的云。
她的脚步放得很轻，轻得像一片飘落的花瓣。
走到离秋千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
原本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然染上了一抹妖异的腥红。那红色像淬了血的玛瑙，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疯狂。她的脸颊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几分，眼底的温柔被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取代，却又被极好地掩饰在那层温和的表象之下。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捻。
没有人看见，一张漆黑的扑克牌，正从她的指尖缓缓浮现。
那张牌上没有任何花色和数字，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条嗜血的蛇。它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无声无息地朝着曦羽的方向飘去。
曦羽还在和那只蝴蝶玩闹，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他的狐尾轻轻一卷，把蝴蝶圈在中间，又小心翼翼地松开，看着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走，嘴角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那张黑色的扑克牌，就那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没有疼痛，没有异样，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
曦羽只是觉得，脑子里好像更空了一点。
他眨了眨眼，看着蝴蝶飞走的方向，心里那点茫然，又淡了几分。
大丽花看着他的样子，眼底的腥红慢慢褪去，潮红也淡了些，重新变回那个温柔含笑的模样。她提着食盒，走到秋千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饿了吧？”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得像春水，“我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曦羽回过头，看着她手里的食盒，眼睛亮了亮。
“桂花糕！”他一下子从秋千上跳下来，尾巴欢快地摇了摇，“我就知道大丽花最好了！”
他凑过去，鼻尖蹭到食盒的边缘，闻到了甜甜的桂花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大丽花看着他这副雀跃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划过他柔软的发顶，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片温柔的表象之下，正有一张又一张的扑克牌，悄无声息地钻进曦羽的脑海里。
那些牌，正在一点点地修改着他的记忆。
修改掉那些让他痛苦的，让他想要逃离的，让他念念不忘的。
只留下关于她的一切。
只留下一个，永远依赖她，永远陪着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曦羽。
大丽花低下头，看着曦羽捧着桂花糕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近乎偏执。
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耳语。
“曦羽，你看，这样多好。”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永远。
曦羽嘴里塞满了桂花糕，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头，对着大丽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身后晃动的狐尾上，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他没有看见，大丽花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又捻出了一张泛着红光的黑牌。
那张牌，正朝着他的脑袋，缓缓飘去。
而他的脑海里，那些关于自由的渴望，关于逃离的念头，正在被一点点地，无声地，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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