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眼”熄灭后的第一个月,晋察冀根据地获得了一种近乎奢侈的平静。
没有诡异的头痛,没有失灵的仪器,没有夜空中那双冰冷的眼睛。春雪消融,山溪重新奔流,被炮火燎过的山坡上,野草以惊人的速度钻出焦土,绽出点点新绿。
山洞工厂里,机床的轰鸣声重新变得稳定。李书明带着技术员们,开始尝试用那台修复的坐标镗床加工更精密的零件——枪械的击针、电台的调谐齿轮、甚至是一套简易的滚珠轴承。每一个成功的零件,都被用油纸仔细包好,贴上标签,放进贴着“备用”字样的木箱。
“灵雀”恢复得很快。除了偶尔还会做关于“天上眼睛”的噩梦,他的无线电天赋似乎更敏锐了。一天夜里,他独自监听着日军的通讯频段,突然摘掉耳机,对值班的战士说:“鬼子要换防了。”
“你怎么知道?”
“他们通讯里的呼号变了,后勤调度的节奏也不一样。”少年揉了揉还有些发青的眼眶,“新来的部队……好像很急。”
消息传到陈锐那里。他站在地图前,用红铅笔圈出日军可能换防的几个区域,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安静了。”他对赵守诚说,“‘灯塔’不会就这么算了。”
赵守诚正在整理牺牲人员的名册,闻言抬起头:“你是说……”
“他们在准备别的东西。”陈锐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更直接的东西。”
预感在第七天得到了验证。
那天清晨,根据地最北端的鹰嘴崖哨所,没有按时发回平安信号。
鹰嘴崖是处绝地,三面悬崖,只有一条窄窄的栈道能上去。哨所里常年驻守一个班,配了一台“龙吟”子机和一架望远镜,任务是监视北面平原日军的动向。
通讯中断两小时后,陈锐派出了侦察队。带队的是一连长孙大勇,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
傍晚时分,孙大勇回来了,脸色白得吓人。
“队长……”他嘴唇哆嗦着,“崖上……没人了。”
“什么叫没人了?”
“就是……没了。”孙大勇的声音发干,“十二个弟兄,连具尸首都没有。哨所里东西都在,被子叠得好好的,枪靠在墙边,电台也没坏……可人,一个都不见了。”
陈锐的心沉了下去:“痕迹呢?”
“有。”孙大勇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枚弹壳,“在栈道入口捡到的。子弹壳,但不是三八大盖的,也不是咱们的。壳底没标识,材料……有点怪。”
陈锐拿起一枚弹壳。入手很轻,材质像是某种合金,表面异常光滑,弹壳底部只有一串无法识别的点状凹痕。
“还有这个。”孙大勇又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在栈道石头上发现的,像是……鞋底磨下来的。”
陈锐用手指捻了捻粉末,质地细腻,带着点橡胶的弹性,但又更硬。这绝不是这个时代任何军队的制式军靴能留下的。
“脚印呢?”
“没有完整的。”孙大勇摇头,“只有很浅的压痕,要不是特意找,根本发现不了。这帮人……走路像猫。”
接下来的三天,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两次。
一次是西线的一个秘密物资转运点,看守的两个战士在深夜失踪,现场只留下一小摊凝固的、颜色暗得发黑的血迹,以及几个同样材质奇怪的弹壳。
另一次更诡异。一支五人侦察小队在执行任务时,其中两人负责在后方警戒。前方的三人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噗”声,回头时,那两个战友已经不见了。他们找遍了周围百米,只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发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边缘异常平滑的小孔——像是被什么极细极热的东西瞬间贯穿留下的。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根据地蔓延。战士们开始不敢单独执勤,夜里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紧张地举枪。谣言四起,有人说来了会隐身的鬼子,有人说山里有吃人的妖怪,更有人偷偷议论,是不是陈顾问引来了不该引的东西……
第四天夜里,王铁牛坐不住了。
他的左臂还吊着绷带,但死活不肯待在后方。“老子一条胳膊也能打枪!”他找到陈锐,“让我带人去看看!到底是人是鬼,抓一个回来就知道了!”
陈锐盯着地图上三个出事地点连成的三角区域,沉默了很久。
“去吧。”他终于说,“但记住,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撤退,不准纠缠。”
“明白!”
王铁牛挑了十个最精悍的老兵,每人配足了弹药和手榴弹,还带上了两台加强功率的“龙吟”子机。他们趁着夜色,潜入三角区域中心的一片老林子。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电台里突然传来王铁牛压到极低的声音:
“队长……有东西过来了。”
“几个人?什么装备?”
“看不清……三个,不,四个……穿着灰衣服,跟石头一个颜色……走路没声音……他们背上的枪……枪口是方的。”
陈锐的心跳漏了一拍:“方口枪?”
“对……他们在林子里转悠,好像在找什么……等等,其中一个蹲下了,在检查地面……他手里有个东西在发光……”
电台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接着是王铁牛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到我们了!”
“撤退!”陈锐对着话筒低吼。
“走不掉了!他们包过来了——”
接着是枪声。不是三八大盖的“叭勾”,也不是机枪的“哒哒哒”,而是一种沉闷的、高频的“滋滋”声,中间夹杂着子弹击中树木的噗噗闷响。
还有战士的惨叫。
“铁牛!报告情况!”陈锐对着话筒喊。
没有回答。只有持续的“滋滋”声和混乱的呼喊。
五分钟后,枪声停了。
电台里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
陈锐的手死死攥着话筒,指节发白。指挥所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又过了漫长的三分钟。
“……队长。”王铁牛的声音再次传来,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撤出来了……死了四个兄弟……伤五个……”
“你们现在在哪?”
“老熊沟……北坡山洞……他们没追来……好像……没兴趣追……”
“伤员怎么样?”
“老刘肚子被打穿了……血止不住……那子弹……那子弹会烧起来……”
陈锐闭上眼睛:“坚持住,救援马上到。”
天亮后,救援队在山洞里找到了王铁牛他们。十一个人,四个已经凉了,五个重伤,只有王铁牛和另一个战士还能站着。
牺牲的战士死状极惨。被那种“滋滋”枪打中的伤口,不是普通的贯穿伤,而是碗口大的焦黑窟窿,边缘的皮肉和衣物都融化了,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过。
王铁牛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递给陈锐。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被子弹击碎的护甲片。材质轻薄如铝,却坚硬异常,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被子弹撕裂的骷髅头标记。
“从他们一个人身上扯下来的。”王铁牛声音沙哑,“那孙子挨了我一枪——用咱们新造的穿甲弹打的——居然没死,只是晃了晃。我扑上去用刀撬,才撬下这片东西。”
陈锐抚摸着那块护甲片。骷髅头的线条扭曲而癫狂,与之前“灭绝派”的标记一脉相承,但更加精细,更加……工业化。
“‘清道夫’……”他低声说。
“什么?”
“专门负责物理清除的部队。”陈锐抬起头,“‘灯塔’不再玩能量武器了。他们派人来了。真正的人,带着真正的武器。”
山洞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台备用的“龙吟”主机,突然自己启动了。
没有预警,没有呼叫,屏幕上跳出一行行急速滚动的密文,然后自动开始解码。整个过程只用了十秒钟。
一段陌生的、合成感很强的女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陈锐。我是‘破晓’的档案员。‘向导’已经牺牲。这是最后一次联络。”
声音平静,但语速极快:
“以下信息,请记录:一,‘播种者计划’真实存在,由‘文明观测与干预理事会’下属‘播撒者协会’执行。二,你的穿越是协会成员‘吴明’的违规操作。三,‘灯塔’原为协会内部监管部队,现已失控为极端派别‘绝对纯洁’。四,寻找‘初始锚点’,坐标范围:东经101°30-102°15,北纬27°45-28°20,能量特征:第七类时空涟漪。五,那里可能有协议日志或控制终端。六,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不是。七,祝你好运。”
声音停顿了一秒:
“人类,不该被定义。”
通讯中断。电台冒出一缕青烟,主板烧毁了。
陈锐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骷髅头护甲片。冰凉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指挥所里所有人都看着他。赵守诚,胡大海,刘长,还有刚被抬进来的王铁牛。
许久,陈锐转身,走出山洞。
他来到后山,周工的坟前。春草已经漫过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曳。
陈锐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已失效的金属胶囊。他在坟边挖了个小坑,把胶囊放进去,然后一捧土,一捧土地盖上。
“周工,”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如果你在天有灵,告诉我……”
他顿了顿。
“我们到底是什么。”
风吹过坟头的青草,沙沙作响,像叹息,也像回答。
远处,北方的天空又阴了下来。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沉闷而压抑。
新的风暴,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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