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会议在山洞最深处的“决策室”召开。这里原本是个天然石室,岩壁上还留着远古的水痕。此刻,煤油灯将十几张紧绷的脸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影子随着火光跳动,如同不安的魂灵。
陈锐站在石室中央简陋的木桌前,桌上摊着那张标记了“清道夫”活动区域和西南坐标的地图。他没有坐下,双手撑在桌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赵守诚坐在他左侧,手里握着钢笔,面前的笔记本一片空白。胡大海坐在对面,军帽攥在手里,额头上青筋微凸。刘长、老周,还有其他几位团营级指挥员,分坐两侧。角落里,王铁牛坐在一把椅子上,左臂还吊着,脸色因为失血和愤怒而苍白。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陈锐开口,声音在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北面,有装备远超日军的‘清道夫’部队,战术不明,目的明确——彻底清除我们。西南,‘档案员’给了我们一个坐标,那里可能藏着‘播种者计划’的源头,也可能是陷阱。”
他顿了顿:“我们需要做出选择。”
胡大海第一个忍不住,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还用选?当然是集中所有力量,跟北面那帮王八蛋拼了!他们装备再好也是人,是人就能打死!咱们熟悉地形,跟他们打游击,耗也耗死他们!”
“耗不起。”陈锐摇头,“‘清道夫’不是日军。他们不依赖漫长的补给线,不追求占领土地。他们的目标只有两个:杀光我们的技术人员,摧毁我们的机器。每耗一天,我们就可能损失一个‘细胞’节点,牺牲一批同志。等我们耗光了,他们可以全身而退。”
“那你的意思呢?”刘长沉声问。
“兵分两路。”陈锐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根据地的位置,一分为二,一条线指向北,一条线蜿蜒向南,“主力部队,由赵政委、胡团长、刘团长你们指挥,依托‘砥柱’网络,利用地形,以高度机动和分散的战术,拖延、骚扰、消耗‘清道夫’。不追求歼灭,只求迟滞,争取时间。”
“另一路呢?”老周问。
“我带队。”陈锐平静地说,“一支精干小队,秘密前往西南,寻找‘初始锚点’。”
石室里瞬间炸了锅。
“你疯了?!”胡大海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油灯乱晃,“这时候你走?你是咱们的主心骨!你走了,军心就散了!”
“就是!陈顾问,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只有你懂!你走了,鬼子那些邪门玩意儿谁对付?”
“西南几千里地,一路上鬼子、国军、土匪,你们十几个人怎么过去?到了地方,万一是个陷阱呢?”
质疑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解、焦虑,甚至还有一丝被抛弃的愤怒。
陈锐等声音稍歇,才开口,声音不高,但压过了所有嘈杂:“正因为我懂,我才必须去。”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西南那个模糊的坐标区域:“‘灯塔’的科技从哪里来?‘清道夫’的装备从哪里来?他们为什么能制造‘苍穹之眼’那种东西?源头,就在那里。如果我们找不到关闭他们的办法,或者至少找到制约他们的方法,那么无论我们在这里抵抗多久,杀死多少‘清道夫’,他们永远可以造出更多、更先进的武器,从天上,从看不见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碾过来。”
他转过身,看着胡大海:“老胡,你说得对,他们是人,能打死。但如果我们只知道埋头打,不去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强,那我们就永远是被动挨打的靶子。这次是‘清道夫’,下次呢?下下次呢?”
胡大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至于危险,”陈锐看向其他人,“留在这里,同样危险。‘清道夫’的主力很快就会发动进攻。留下的人,每一分钟都可能牺牲。我去西南,至少有一线希望,找到改变局面的钥匙。”
赵守诚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陈锐,你想过没有,这很可能就是‘灯塔’的计策?用那个坐标做诱饵,调虎离山,把你引出去,然后在这里和我们,分别击破?”
“我想过。”陈锐坦然承认,“所以,这次行动,需要最高级别的授权,也需要你们在这里,演一出戏。”
“演戏?”
“对。”陈锐走回桌边,“我离开的消息,必须绝对保密。对外,就说我旧伤复发,在后方秘密休养。主力部队的指挥,明面上还是赵政委和你几位团长,但暗地里,要做出我还在根据地的假象——用我的名义发一些常规命令,偶尔用我的电台频率发些无关紧要的通讯。要让‘灯塔’以为,我还在山里,他们的注意力,才会继续放在这里。”
他看向赵守诚:“守诚,这边的担子,比我去西南更重。你们要面对的,是真正的钢铁洪流。战术上,我建议彻底放弃固定阵地,全部转为‘超限游击’。不打防御战,只打袭扰战、破坏战。目标是让‘清道夫’每前进一步都要流血,却永远抓不住我们的主力。”
赵守诚沉默了很久,拿起钢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超限游击”四个字。笔尖划破纸张,力透纸背。
“你需要多少人?”他问。
“不超过十五人。”陈锐说,“王铁牛,李水根,‘灵雀’必须去。还需要五名最可靠、身手最好的战士,两名懂机械和电子的技术员。人要少,要精。”
“我跟你去!”王铁牛立刻站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咧了咧嘴,但眼神无比坚定。
“你的胳膊——”
“左手废了,右手还能打枪!”王铁牛咬牙,“队长,你别想扔下我。打从湘江边跟你出来,我王铁牛就没想过走别的路。”
陈锐看着这个跟随自己最久、伤痕累累的汉子,最终点了点头:“好。”
决议在一种沉重而悲壮的气氛中达成。尽管仍有疑虑,但命令就是命令。
散会后,陈锐把赵守诚单独留了下来。他从随身的一个铁皮箱里,取出厚厚几摞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文件。
“这些,是‘星火’计划全部的教学大纲和技术原理图。”
“这些,是‘砥柱’网络的构建细则和应急预案。”
“这些,是山洞工厂所有机器的维护手册和零件图纸,包括那台坐标镗床。”
“还有这个,”他拿起一个薄薄的、用针线装订的小册子,封面上是工整的毛笔字《未来技术树纲要(初级)》,“是我能想到的、未来二十年内可能用上的技术方向。很粗糙,但……是个种子。”
他把这些文件,一样一样,郑重地放到赵守诚面前。
“守诚,”陈锐的声音很轻,“如果我们失败了——如果我回不来,根据地也守不住——这些东西,能保住一点是一点。找最可靠的人,分散带走,埋起来,传下去。哪怕只剩一张纸,也要让它传到将来能看懂它的人手里。”
赵守诚的手微微发抖。他拿起那本《未来技术树纲要》,翻开第一页,上面是陈锐手绘的、一个简单的蒸汽轮机示意图。
“我……”他喉咙哽了一下,“我一定保住。”
“还有那些孩子,‘灵雀’他们如果……”陈锐顿了顿,“尽量让他们活下去。他们是真正的未来。”
赵守诚重重点头,眼圈红了。
两天后的深夜,出发的时刻到了。
根据地边缘一处隐秘的山坳里,两支队伍静静集结。一支是北上迎敌的主力先遣队,三百余人,沉默如铁。另一支是南下的特遣小队,连陈锐在内,正好十五人,全部换上了便装,打扮成走南闯北的药材商队。骡马背上驮着伪装成货物的武器、电台和工具。
没有送行的仪式,没有激昂的讲话。只有山风呼啸。
陈锐走到赵守诚面前,两个男人用力地握了握手。
“保重。”
“你也是。”
“如果……三个月后没有我的消息,”陈锐低声说,“就按最坏的情况准备。”
赵守诚没说话,只是握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陈锐又走到胡大海面前。这个火爆脾气的汉子,此刻眼睛也有些发红。
“老胡,这边……拜托了。”
“少废话!”胡大海扭过头,“赶紧滚!找到那劳什子源头,早点回来!这边……有老子在,天塌不了!”
陈锐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即将奔赴血战的主力队伍,又看了看身后这十五张年轻或不再年轻、却同样坚毅的面孔。
“出发。”
十五人,六匹骡马,悄无声息地没入南方的夜色。山路崎岖,星光暗淡。
几乎就在他们消失在山梁后的同时——
北方的天际,骤然亮起了十几道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兽睁开冰冷复眼。紧接着,沉闷如滚雷的爆炸声,隐约传来,震得脚下大地微微颤抖。
炮火,映红了北方的半边天空。
新的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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