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如期而至。秋高气爽,碧空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然而,笼罩在靖王府上空的阴云却并未散去,反而因这盛大的庆典,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感。府内张灯结彩,仆役们步履匆匆,准备着入宫的一应物事,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难见喜色,更多的是谨慎和压抑。
听竹苑内,却是一反常态的“平静”。苏冉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桃和王府派来的两个嬷嬷为她梳妆打扮。今日她穿着一身符合亲王女眷规制的宫装,绯红色的云锦宫裙,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华美庄重,却也将她纤细的身段衬得愈发单薄。脸上施了薄薄的脂粉,遮掩了连日的苍白,唇上点了朱红,眉眼经精心描画,镜中的人儿明艳不可方物,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琉璃娃娃,眼底深处是一片沉寂的冰湖。
春桃一边为她簪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手指微微颤抖,眼圈泛红,低声道:“小姐……今日……您真要……”
苏冉透过铜镜,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声音平静无波:“今日太后寿辰,自然要好好打扮,不能失了王府颜面。”
她轻轻拍了拍春桃的手背,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就绪。贴身的软猬甲(让张叔想办法弄来的简易版!)已穿在内里,袖中藏着那包至关重要的“龟息粉”和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
七巧阁那边,张叔已经安排妥当,会在太液池附近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接应她“溺毙”后的“尸体”。
白逸辰前日来针灸时,又偷偷塞给她一颗用蜜蜡封好的“还魂丹”,嘱咐她务必在六个时辰内服下,并反复强调了假死期间的禁忌。
现在,只欠东风——一个混乱的、足以让她实施计划并脱身的时机。辰时初刻,靖王府的车驾准时出发。
萧玦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前方,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冷峻的侧脸在秋日阳光下如同刀削斧凿,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后面那辆属于苏冉的马车。
苏冉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药包,心跳平稳得近乎诡异。越是临近关键时刻,她反而越发冷静,前世特工生涯中培养出的那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重新回到了这具身体里。
马车驶入宫门,穿过重重宫阙,最终在举行寿宴的麟德殿外停下。殿内早已宾客云集,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但苏冉敏锐地察觉到,许多投向她和萧玦的目光,都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探究、同情、幸灾乐祸,乃至……毫不掩饰的敌意。
萧玦面无表情,带着苏冉按品级入座。他的位置靠近御阶,显赫依旧,却无形中被一种孤立的气氛环绕。
苏冉作为他的女伴,坐在他下首稍后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打量。
皇帝和太后尚未驾临,殿内的气氛已然十分微妙。宴席开始后,气氛更加诡异。不断有官员上前向萧玦敬酒,言辞或恭敬或试探,萧玦皆冷淡以对,酒到杯干,冰眸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太久。
苏冉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花瓶,心中却在飞速计算着时间和人流。她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必须等到宴席中后段,众人酒酣耳热、戒备心最低的时候动手。
机会,在她耐心等待中,悄然降临。
宴至中途,一曲歌舞方罢,坐在对面席位的三皇子忽然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起身,朗声道:“今日皇祖母寿辰,普天同庆。儿臣听闻七弟府上的林姑娘,不仅容貌出众,更是才情过人,此前江淮赈灾,还立下不小的功劳。如此佳人,怎能枯坐无趣?不如请林姑娘上前,为皇祖母献艺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他这话一出,满殿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苏冉身上!有好奇,有惊讶,更有不少等着看好戏的戏谑眼神!谁不知道这位林姑娘出身不高,虽有些急智,但琴棋书画这等大家闺秀的技艺,恐怕……难登大雅之堂!三皇子此举,分明是故意刁难,想让萧玦和苏冉当众出丑!
萧玦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冰眸中寒光乍现,看向三皇子的目光如同利刃!他正要开口回绝,却感觉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是苏冉。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怯又强自镇定的笑容,起身对着御阶上方(虽然太后皇帝还没来)和三皇子方向盈盈一福,声音清脆却不失柔婉:“三殿下谬赞了。臣女资质愚钝,琴棋书画不过略知皮毛,岂敢在太后寿宴上献丑?只怕……污了诸位贵人的耳。”
她这话说得谦卑,姿态放得极低,反而让三皇子不好再强行逼迫。
然而,三皇子岂会轻易放过她?他哈哈一笑,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林姑娘过谦了!便是寻常小曲,也是一份心意嘛!皇祖母最是宽和,定然不会怪罪。七弟,你说是不是?”
压力给到了萧玦这边。若他再强行阻止,便显得心虚和对太后不敬了。
苏冉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顺,她再次福身,柔声道:“既然三殿下和王爷不嫌臣女技艺粗陋,那……臣女便献丑了。只是殿内拘束,臣女有些紧张,想先到殿外廊下透透气,舒缓片刻,再回来献艺,可否?”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三皇子志在让他们出丑,自然乐得看她“紧张失措”的样子,大手一挥:“准了!快去快回!”
苏冉谢恩,又对萧玦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当然是装的!),这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带着春桃,袅袅婷婷地走出了喧闹的大殿。
一出殿门,远离了那些令人窒息的视线,苏冉脸上的怯懦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般的冷静和锐利。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对春桃低声道:“按计划行事。”
春桃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主仆二人并未走远,只是沿着殿外的汉白玉回廊,看似漫无目的地散步,实则不着痕迹地朝着预定的地点——太液池畔的“流觞曲水”附近靠近。那里假山嶙峋,林木掩映,地形复杂,正是制造“意外”的绝佳场所。时间一点点流逝,苏冉计算着“龟息粉”服下后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才会完全发作。她必须在这个时间内,走到预定地点,并制造出合理的“意外”。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接近太液池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林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独自在此徘徊?”
苏冉脚步一顿,心猛地一沉!是柳依依!她不是被“隔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缓缓转身,只见柳依依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在两名宫女的陪同下,款款走来。她的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和……一丝恶毒的得意。
“柳姑娘。”苏冉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殿内闷热,出来透透气。柳姑娘身体不适,怎么不在席上好生休息?”
柳依依走近几步,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苏冉略显紧绷的脸,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妹妹何必装糊涂?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王爷护着你,可护不了你一辈子!今日这皇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苏冉瞳孔微缩!柳依依知道了什么?!她是猜的?还是……真的察觉到了她的计划?!情况有变!计划必须提前!
苏冉当机立断,不再与柳依依纠缠,对春桃使了个眼色,转身便朝着近在咫尺的太液池快步走去!步伐看似慌乱,实则目标明确!柳依依见她如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对身后宫女喝道:“快!拦住她!林姑娘神色不对,怕是旧疾复发,要寻短见!”她这一喊,顿时吸引了附近巡逻侍卫和宫人的注意!数道身影立刻朝着苏冉的方向围拢过来!
“小姐!”春桃吓得惊呼!
苏冉却不管不顾,冲到太液池边的石栏旁,趁着侍卫还未合围的瞬间,背对着众人,迅速将袖中那包“龟息粉”尽数倒入口中!药粉带着一股奇异的草木腥气,瞬间融化!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猛地翻身,跃过了石栏!
“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有人落水了!”
“是靖王府的林姑娘!”
“快救人!”现场顿时一片大乱!惊呼声、奔跑声、落水声交织在一起!
柳依依站在岸边,看着在水中挣扎了几下便迅速沉下去的苏冉,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冰冷的笑容。她原本只是想揭穿苏冉想偷偷溜走的意图,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寻了短见”!真是天助她也!
而落入冰冷湖水中的苏冉,在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刻,感受到的并非窒息的痛苦,而是一种诡异的、身体迅速变得僵硬和冰冷的感觉,以及……内心深处,一种彻底解脱般的决绝。
萧玦……永别了。皇宫,太液池,成了她精心策划的……完美葬身之地。
惊呼声、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将太液池畔淹没。
侍卫、宫人乱作一团,几名会水的太监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池水中,奋力向那抹迅速下沉的绯红色身影游去。
柳依依站在岸边,用手帕掩着口鼻,看似惊惶,眼底却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恶毒。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林微这个蠢货,竟然真的自寻短见!这下好了,人赃并获(虽然是她自己跳的!),坐实了“畏罪自杀”或者“不堪受辱”的名声,看萧玦还怎么护着她!看她还怎么勾引王爷!
春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就要往水里跳,却被闻讯赶来的赵擎死死拉住。
“春桃姑娘!冷静!侍卫已经下去了!”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低等太监服饰、身形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混入了打捞的人群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水面,手指间扣着几枚不起眼的银针。
那是七巧阁张叔安排的内应,负责确认苏冉的“死亡”并暗中保护“尸体”不被破坏。麟德殿内的喧嚣也被外面的动静打断。
歌舞骤停,宾客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高踞上位的皇帝微微蹙眉,太后更是面露不悦:“外面何事喧哗?”一名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是…是靖亲王带来的那位林姑娘…她…她失足落水了!”
“什么?!”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失足?还是…?坐在下首的萧玦,在听到“林姑娘落水”几个字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手中的白玉酒杯“啪”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霍然起身,冰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碎裂的恐慌,甚至来不及向皇帝太后行礼,身影如电,直接撞开身前的案几,疯了一般冲出大殿!
“七弟!”三皇子在他身后假意呼唤,嘴角却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好!真是天助我也!
萧玦冲到太液池边时,侍卫刚刚将“苏冉”从水里拖上岸。那抹绯红浸透了水,颜色暗沉,紧紧贴在她毫无生气的身体上。她双眼紧闭,脸色青白,嘴唇泛紫,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整个人冰冷僵硬,没有一丝呼吸的迹象。
“微儿!”萧玦扑过去,一把推开正要上前查验的太医,将那个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
触手的冰凉和僵硬,让他心脏骤停,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他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有!再去摸她的颈脉,一片死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威严,“微儿……你醒醒……你看看我……” 他用力摇晃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沉睡中唤醒,可怀里的人儿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回应。
“王爷!节哀!”赵擎红着眼眶上前,想将他扶起,“林姑娘她…已经…”
“滚开!”萧玦猛地挥开他,双目赤红,如同困兽,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她没死!她不会死!太医!太医呢!给本王救她!救不活,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被点名的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在萧玦杀人的目光下,颤抖着手指搭上苏冉的腕脉。片刻后,他面如土色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王爷…恕罪…林姑娘脉息全无…身体僵冷…已…已回天乏术了…”
“废物!”萧玦一脚将他踹开,抱着苏冉的手臂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头,将脸埋在她冰冷潮湿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这一刻,什么权谋,什么大局,什么皇帝的猜忌,统统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怀里这个人活过来!只要她活过来,他什么都愿意放弃!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靖亲王如此失态,如此…脆弱。那个冷酷无情、权倾朝野的王爷,此刻竟像一个失去最珍贵宝物的孩子,绝望而无助。
柳依依看着这一幕,心里又妒又恨,却也不敢上前,只能捏紧了帕子,暗暗咒骂。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白逸辰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让开!都让开!让老夫看看!”他挤开人群,看到萧玦抱着“尸体”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紧锁,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掰开萧玦的手,仔细检查苏冉的情况。翻看眼皮,探查颈脉,甚至用银针试探了几个穴位…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样?白前辈!她还有救对不对?”萧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盯着白逸辰。
白逸辰收回手,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加重的沉痛:“王爷…节哀顺变吧。丫头她…气息已绝,脉搏消失,身体都开始僵冷了…这是…这是溺水窒息而亡的迹象…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啊!”
他说话时,指尖几不可查地在苏冉某个穴位上轻轻按了一下,确保“龟息”状态稳定。连白逸辰都这么说了…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和窃窃私语。看来,这位曾经掀起不少风波的林七小姐,是真的香消玉殒了。
萧玦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他抱着苏冉,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绝望的雕塑。雨水(或许是泪水?)混着池水,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苏冉青白的脸上。
皇帝和太后也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人死不能复生。玦儿,节哀。将林氏…好好安葬了吧。” 语气平淡,仿佛死的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太后念了句佛,眼中似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对寿宴被搅扰的不悦。
“不…”萧玦猛地抬起头,冰眸中是一片血红的疯狂和偏执,“她没死!谁也不许动她!赵擎!备车!回府!”他打横抱起苏冉冰冷僵硬的身体,一步步,踉跄而坚定地朝着宫外走去。背影孤绝,仿佛与整个世界为敌。没有人敢阻拦他。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送着那个曾经权倾朝野、此刻却如同失去一切的男人,抱着他心爱之人的“尸体”,消失在宫门的阴影里。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一场真假难辨的“死亡”,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阴谋算计,都暂时画上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休止符。
而假死药效下的苏冉,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感受到的,是那个怀抱前所未有的紧窒,和…一滴落在她脸颊上,滚烫得几乎要将她冰冷的皮肤灼伤的液体。
那是…他的眼泪吗?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星火,旋即被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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