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败走后的第十日，当阳城西码头上热闹非凡。
张飞光着膀子，和十几个工匠围着一条怪船忙活。这船长约五丈，宽不足一丈，没有帆，没有桨，船尾装着个铁疙瘩，伸出两根胳膊粗的铁管，冒着丝丝白汽。
“将军，这‘明轮船’真能自己走？”黄巧手蹲在船边，看着那两个巨大的木轮——轮子装在船两侧，像水车的叶片，看着就笨重。
“肯定能！”张飞抹了把汗，“蒸汽机带动这两个轮子转，轮子划水，船就往前走！比人划快多了！”
他在船尾的蒸汽机旁忙活着调试。这台蒸汽机是特制的，比耕地用的那几台更小，但功率更大。最难的是传动装置——要把蒸汽机的往复运动变成轮子的旋转运动，张飞琢磨了半个月，画废了几十张草图，才设计出一套齿轮组。
“都让开！点火试机！”张飞大喊。
煤炭在锅炉下燃起，压力指针缓缓爬升。围观的人群屏住呼吸——除了工匠，还有不少胆大的百姓，听说张太守要造“自己会走的船”，都跑来看稀奇。
“压力够了！”张飞扳动阀门。
蒸汽冲入气缸，活塞开始往复运动，通过连杆带动飞轮，飞轮又通过齿轮组带动那两根伸向两侧的木轮轴——
“嘎吱……嘎吱……”
木轮缓缓转动起来，叶片划水，水花四溅。
船动了！
虽然慢得像蜗牛爬，但确实在向前移动，没有帆，没有桨，没有人在岸上拉纤！
“神了！真神了！”百姓们惊呼起来。
张飞站在船头，得意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看！俺说能行吧！”
他正要让船加速，忽然“砰”的一声闷响，左侧木轮轴断裂，整个木轮歪斜着卡住了。船身一滞，在原地打转。
“唉呀！”张飞一拍大腿，“轴太细了！承不住力！”
他赶紧让人停船检修。黄巧手检查断轴，皱眉道：“将军，这木轴确实不行。得换铁的，还得加粗。”
张飞蹲在旁边，抓耳挠腮。铁轴好办，但加粗了，整个传动齿轮都得重新设计，又得十天半个月。
正发愁呢，陈沅抱着小张继来了。她今日穿了身浅绿襦裙，站在码头上，像株清新的杨柳。
“将军，”陈沅柔声道，“主公和军师来了，在工坊等您。”
张飞这才想起，今天约了大哥和军师来看蒸汽船。他讪讪地爬起来：“媳妇儿，你看这……船还没弄好。”
“不妨事。”陈沅浅笑，“沅看这船已经能动，已是了不得。将军先去见主公，这里让黄师傅他们先修着。”
张飞点点头，胡乱套上外衣，跟着陈沅往回走。小张继在娘亲怀里，朝爹爹伸手，奶声奶气喊：“爹……船……”
“哎！乖儿子！”张飞接过儿子，举在肩上，“等爹把船修好了，带你和娘去江上玩！”
一家三口往工坊走，引来不少百姓善意地笑。当阳城里现在都知道，张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媳妇皱眉，最疼宝贝儿子。
工坊里，刘备和诸葛亮正在看那几台蒸汽机。见张飞进来，刘备笑道：“三弟，听说你的‘自行船’成了？”
“成了……又没完全成。”张飞不好意思地挠头，“轮轴断了，得改。”
诸葛亮走到一台蒸汽机前，仔细看着传动装置：“翼德，这机器带动轮子，力道有多大？”
“现在这台，大约……大约相当于二十个人划桨吧。”张飞估算着，“等俺改进改进，能顶五十个！”
刘备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个？那岂不是一条船顶五条快船？”
“不止！”张飞来了精神，“大哥你想，这船不靠风，逆风也能走；不靠人，省下的人力可以多装兵、多装炮。要是造个大的，装上十台蒸汽机，那就是江上堡垒，所向披靡！”
诸葛亮羽扇轻摇，眼中光芒闪动：“若真如此，江东水师优势将不复存在。”
“就是！”张飞一拍大腿，“等俺造出蒸汽舰队，咱们顺江而下，直取建业！”
刘备连忙摆手：“三弟慎言！孙刘如今还是盟友。”
“盟友？”张飞哼了一声，“大哥，你是不知道，江东那边……”
话没说完，王虎匆匆进来，脸色古怪：“将军，江东来使……鲁肃又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鲁肃才走不到一个月，怎么又来了？
“他还带了个人，”王虎补充，“说是江东匠作大监，叫什么……郑浑。”
张飞和诸葛亮对视一眼。诸葛亮沉吟道：“郑浑……此人确为江东巧匠，善造战船、器械。鲁肃带他来，目的不言而喻。”
刘备皱眉：“看来江东对蒸汽机，是志在必得啊。”
“不怕！”张飞嘿嘿笑，“来得正好，俺正要找人试试新玩意儿。”
“三弟莫要胡闹。”刘备正色道，“鲁肃是重臣，不可怠慢。”
“大哥放心，俺有分寸。”张飞挤挤眼，“保证让他看得着，摸不着，心痒痒！”
半个时辰后，太守府正厅。
鲁肃带着郑浑，还有两个随从，正在喝茶。见刘备等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子敬先生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要事？”刘备微笑问道。
鲁肃拱手：“皇叔容禀。前番见张将军造铁牛，肃回江东后与吴侯、周都督细说，皆惊叹不已。吴侯特派郑大监前来，一是学习观摩，二是……”他顿了顿，“江东愿出黄金五千两，生铁十万斤，换取蒸汽机制造之法。”
好大的手笔！张飞心里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郑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皮黝黑，手指粗壮，一看就是老工匠。他说话直来直去：“张将军，老朽在江东造了三十年船，从未见过能自己走的船。若将军真能造出，老朽愿拜将军为师！”
张飞乐了：“拜师不敢当。不过郑师傅来得巧，俺的蒸汽船正在码头试航，不如一起去看看？”
鲁肃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一行人又来到码头。那条断轴的船已经拖回岸边，工匠们正在换铁轴。郑浑围着船转了三圈，时而俯身细看，时而闭目沉思。
“妙啊……”他喃喃道，“用蒸汽推轮，轮子划水……这想法，真乃天授！”
张飞得意：“郑师傅看懂了？”
“看懂七八分。”郑浑浊眼放光，“只是这传动……齿轮咬合处磨损必大。还有这锅炉，置于船尾，重心不稳，遇风浪易倾覆。”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张飞收起轻视之心，正色道：“郑师傅说得对。俺也正愁这些。”
“老朽倒有个想法。”郑浑从怀中掏出一卷油纸，摊开在地上。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各种船图，“将军看，若将锅炉置于船中，两侧明轮改为船尾单轮，用长轴传动，是否更稳？”
张飞蹲下来细看。这一看，惊出一身冷汗——这老头画的，分明是螺旋桨的雏形！虽然还是明轮样式，但已经想到集中动力、后置推进了！
“郑师傅，你这图……”
“老朽琢磨半辈子了。”郑浑苦笑，“一直想造不用帆桨的船，可没有合适的‘力气’。将军这蒸汽机，正是老朽梦寐以求之物！”
两人越说越投机，完全忘了旁边还有鲁肃、刘备等人。从传动比聊到流体力学，从锅炉效率聊到船体线型，虽然很多术语互相听不懂，但比划着也能明白七八分。
鲁肃几次想插话，都被诸葛亮巧妙拦下：“子敬先生，工匠论技，你我外行，还是莫要打扰。”
等张飞和郑浑聊得差不多了，天色已经暗了。两人约定明日继续，郑浑甚至想在当阳住下，跟着张飞学造蒸汽机。
回太守府的路上，鲁肃终于找到机会：“张将军，方才所说交易之事……”
“好说好说！”张飞心情大好，“郑师傅是真正的行家，俺愿意跟他交流。至于黄金生铁……这样，江东若真有兴趣，可以派工匠来当阳学习，咱们一起研究，造出的成果共享，如何？”
这话说得很妙——既答应了合作，又没给出具体承诺；既表示了诚意，又保留了核心技术。
鲁肃沉吟片刻：“此事，肃需禀明吴侯。”
“应该的。”刘备接话，“孙刘同盟，本就该互通有无。翼德造此奇器，若能助江东强兵富民，亦是美事。”
这话说得漂亮，鲁肃也不好再逼，只得点头。
当晚宴席，张飞又拿出火锅招待。郑浑第一次吃，辣得直吸气，却连连说“过瘾”。鲁肃则心事重重，食不知味。
宴后，郑浑拉着张飞继续聊技术，两人蹲在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说到激动处，郑浑甚至手舞足蹈。
陈沅端来茶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这位郑师傅，倒是个痴人。”
诸葛亮摇着羽扇走来，低声道：“郑浑确是匠痴。有此人在，江东学到的，怕只是皮毛。”
“军师的意思是？”
“真正的核心，翼德并未透露。”诸葛亮微笑，“况且，就算江东得了图纸，没有翼德的那些‘奇思妙想’，也造不出同样的机器。”
他看向院子里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翼德展露越多，危险越大。”
陈沅轻声道：“沅明白。所以将军每次演示，都会留一手。”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张飞的大笑声：“郑师傅！你这想法绝了！明天咱们就试！”
原来郑浑提出一个改进方案：在明轮叶片上加装活动挡板，类似现代轮船的桨叶，可以调节角度，提高效率。
张飞是真的高兴。来到这个时代三年，第一次遇到能在技术上聊到一块的人。虽然郑浑不懂什么物理公式，但几十年的实践经验，往往能给出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
夜深了，郑浑被安排到客院休息。张飞回到房间，还沉浸在兴奋中。
“媳妇儿，你看到没？郑师傅那个活动挡板的想法，绝了！”他比划着，“要是真能做出来，蒸汽船的速度能快三成！”
陈沅帮他脱下外衣，柔声道：“沅看到了。将军今日很高兴。”
“高兴！”张飞接过妻子递来的热毛巾擦脸，“这感觉，就像……就像当年跟二哥（关羽）一起研究刀法，惺惺相惜！”
陈沅轻笑：“那将军可要好好向郑师傅请教。沅看他是真心求技，并非细作之流。”
“俺知道。”张飞躺到床上，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郑师傅说，江东也在试造‘自行船’，用牛拉齿轮，带动桨轮。你说可笑不？牛在船上拉磨，船能走才怪！”
陈沅被逗笑了：“那将军更要加紧，莫让江东抢了先。”
“放心！”张飞信心满满，“等俺的蒸汽船成了，吓死他们！”
夫妻俩说笑一阵，正要歇息，忽然听见窗外有细微响动。
张飞立刻警觉，示意陈沅别出声，自己悄声下床，摸到窗边。
透过窗缝，他看到院墙根下有道人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不寻常。
“有贼？”陈沅压低声音。
张飞摇头：“不像普通贼。”他想起诸葛亮的警告，心中警惕起来。
他轻轻开门，闪身出去。月光下，院子空空如也，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张飞注意到，郑浑住的客院方向，似乎有灯火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陈沅也跟了出来。
“没事。”张飞拉住妻子的手，“可能看花眼了。回去睡吧。”
但他心里清楚，当阳城里，怕是不止一批人在盯着他的蒸汽机。
第二天一早，张飞就拉着郑浑去了码头。两人埋头改进蒸汽船，一忙就是一整天。
傍晚时分，新版蒸汽船下水了。这次换了铁轴，加了郑浑设计的活动挡板，还调整了锅炉位置。
点火，加压，机器运转。
木轮转动，水花飞溅。船缓缓驶离码头，速度明显比昨天快了不少！
“成了！”张飞站在船头，迎着江风，放声大笑。
郑浑浊眼含泪：“三十年……老朽想了三十年，今日终于见到了……”
岸上围观的百姓欢呼起来。刘备、诸葛亮、鲁肃也在场，看着那艘不用帆桨却破浪前行的怪船，神色各异。
张飞让船在江面上转了几圈，然后靠岸。他跳下船，对郑浑说：“郑师傅，这船能成，有你一半功劳！”
郑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老朽只是锦上添花。”
鲁肃走上前，神色复杂：“张将军，此船若用于水战……”
“那得造更大的。”张飞实话实说，“这条是小试，真要打仗，得造十丈长、装三门炮、能载百人的战舰。”
鲁肃心中暗惊。若真让刘备军造出那样的蒸汽战舰，江东水师优势何在？
他决定，回去后必须力劝孙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蒸汽机技术！
当晚，郑浑提出想留在当阳，跟着张飞继续研究。鲁肃没有反对——有郑浑在，总能学到些东西。
张飞自然欢迎。他正缺郑浑这样的实干型人才。
夜深人静时，诸葛亮来到张飞书房。
“翼德，郑浑此人，可用，但不可全信。”
张飞点头：“俺明白。核心技术，俺没露。”
“不止。”诸葛亮沉吟，“亮观此人确是匠痴，但正因如此，才更易被人利用。鲁肃留他在此，必有深意。”
“军师是说……”
“将计就计。”诸葛亮羽扇轻摇，“翼德可真心教他些东西，但要留最关键的一手。同时，通过他，了解江东匠作水平，甚至……传递些我们想让江东知道的消息。”
张飞恍然大悟：“懂了！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正是。”诸葛亮微笑，“另外，蒸汽船既已试成，当加紧制造。亮已调拨银钱材料，翼德可放手去做。”
张飞大喜：“有军师支持，俺保证三个月内，造出第一艘蒸汽战船！”
诸葛亮点头，又提醒道：“务必保密。码头工坊，要加强守卫。”
“放心！”张飞拍胸脯，“俺已经让王虎加派三倍人手，日夜巡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对手的决心。
三天后的深夜，码头工坊真的出事了。
不是有人潜入，而是——船被烧了！
那艘好不容易改进成功的蒸汽船，在夜色中燃起大火。等守卫发现时，已经烧了一半。
张飞赶到时，看着烧成焦炭的船壳，拳头捏得咯咯响。
“谁干的？！”他怒吼。
王虎跪地请罪：“将军，是末将失职！今夜当值的十个兄弟，全都……被毒晕了！”
“毒晕？”
“是，晚饭里被人下了药。”王虎咬牙切齿，“厨房的张妈说，傍晚有个生面孔帮厨，说是新来的杂役……”
张飞冷静下来。这不是意外，是蓄意破坏。而且对方很谨慎，只烧船，不伤人——显然是警告，或者示威。
“郑浑呢？”他忽然问。
“郑师傅在客院，已经睡了。”
张飞眯起眼。这事，会不会和江东有关？鲁肃表面和气，暗地里下手？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郑浑还在当阳，鲁肃不至于这么蠢。
那会是谁？曹操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诸葛亮也赶来了。他检查了现场，在灰烬中发现了一样东西：半截没烧完的木牌，上面刻着七星图案。
“又是七星令。”诸葛亮神色凝重，“曹操的人，竟然潜入了工坊厨房。”
张飞咬牙：“好个曹孟德，正面打不过，玩阴的！”
“不止。”诸葛亮摇头，“此次手法，与之前不同。下毒、纵火，干净利落，显然是专业死士所为。翼德，曹操这是下了决心，要毁掉蒸汽机。”
张飞看着烧毁的船，心中升起一股狠劲：“他想毁，俺偏要造！而且造更大的！王虎！”
“末将在！”
“从今天起，工坊所有工匠，吃住都在工坊内，不得外出！食材由太守府统一供应！进出人员，查祖宗三代！”
“是！”
张飞又对黄巧手说：“老黄，船烧了，咱们重造！这次造两艘！一艘明的，摆在码头；一艘暗的，放到城东那个废船坞去！”
黄巧手重重点头：“将军放心！咱们就是不吃不睡，也把船造出来！”
安排完这些，天已经蒙蒙亮。
张飞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陈沅一夜未睡，一直在等他。
“将军……”她迎上来，眼中满是担忧。
张飞勉强笑了笑：“媳妇儿，没事，船烧了再造。”
陈沅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凉，微微颤抖。
张飞心中一软，将她揽入怀中：“真没事。你夫君是谁？张翼德！能让这点小事难倒？”
陈沅靠在他胸前，轻声道：“沅知道将军不怕。但……沅怕。继儿还小……”
张飞抱紧妻子：“放心，俺会保护好你们。”
这一刻，他下定决心：不仅要造蒸汽船，还要造更厉害的东西。要强到没人敢动他的家人，强到能结束这个乱世。
太阳升起来了。
新的一天，新的挑战。
而在长江对岸，某个隐秘的据点里，几个黑衣人正在汇报：
“船已烧毁。但张飞似乎并未气馁，反而加紧了防范。”
首座的黑衣人沉吟：“这张飞，倒是个硬骨头。不过……七星令既现，丞相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大人的意思是？”
“等。”黑衣人淡淡道，“等张飞造出新船，等曹操大军再临。到时候……当阳城，就是他的坟墓。”
江风呼啸，吹动着长江水，滚滚东流。
当阳城里，张飞已经铺开新的图纸，开始设计真正的蒸汽战船。
这一次，他要造一艘让所有人——无论是曹操还是孙权——看了都胆寒的巨舰。
而船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
就叫“劈浪”。
劈开风浪，劈开乱世，劈出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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