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殷红，在素白衣襟上晕开，仿佛在绝对清冷的月华画卷上，泼下了一滴刺目的朱砂。幽梦璃捂住胸口，指尖感受到衣料下传来的、并非源于外力、而是自道基深处蔓延开的冰冷刺痛。她清冷的眼眸中，迷茫与痛苦如潮水般翻涌，太阴寂灭之力在经脉中躁动不安，隐隐有失控反噬的迹象。
林昊的质问，幽骨老祖不容置疑的命令，自身道途的深重疑窦……这一切如同无数把冰锥，狠狠凿击着她数十年来坚如玄冰的道心。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内心的波澜，那是一种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活着”的感觉，却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圣女殿下！” 远处，几道察觉到此处剧烈能量波动和坍塌动静的幽冥殿修士遁光，正急速靠近，其中不乏元婴气息。显然，这里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更广泛的主意。
幽梦璃猛地抬头，望向遁光来处，又看向下方强撑不倒、眼神锐利的林昊，以及挣扎起身、护在林昊身前的苏婉和李慕白。清冷的眸光剧烈闪烁，内部的挣扎几乎要溢出眼眶。
杀了他？此刻或许是机会，他伤势极重，自己虽也受心魔反噬，但仍有把握将其击杀，夺取混沌道胎。完成殿主的任务，继续沿着既定的“圣洁”道路走下去，斩断这恼人的疑惑与动摇……
可是……杀了他之后呢？继续做那枚被规划好的棋子，在太阴寂灭之道上越走越深，最终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那所谓的“九幽魔主”，换来永恒的冰冷与虚无？这条路，真的是自己想要的“道”吗？
“我……” 幽梦璃红唇微张，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明确的指令，无论是击杀，还是放行。内心的矛盾让她陷入了短暂的僵直。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犹豫间隙——
轰隆隆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接近的爆炸声，自幽冥涧方向轰然传来！这一次，不仅仅是能量波动和魔能嘶吼，更伴随着清晰无比的空间碎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内部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精纯到了极点、也邪恶到了极点的暗紫色魔气，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自幽冥涧深处冲天而起！
那魔气并非沉渊的污秽死寂，也非寻常魔修的驳杂魔元，而是蕴含着一种更高层次、更接近本源、充满了混乱、暴虐、吞噬、扭曲等一切负面欲望的恐怖能量！它甫一出现，便瞬间侵染了幽冥涧上空本就浓郁的魔云，将其染成一片蠕动的、仿佛活物般的暗紫色！天空仿佛被腐蚀出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伤口！
“啊——！”
“不！我的修为！魔气在侵蚀我的道基！”
“快跑！通道……通道真的开了！”
惨叫声、惊呼声、绝望的哭嚎声，即便相隔甚远，也隐隐随风传来。那是距离幽冥涧较近的、无论是幽冥殿修士还是附庸宗门弟子，在猝不及防下被这精纯域外魔气席卷后的下场！这魔气霸道无比，对低阶修士而言是剧毒，对魔修而言，若修为不足或功法不纯，同样是可怕的侵蚀与同化！
“通道……开启了？！” 幽梦璃脸色骤变，感受到眉心印记传来的、几乎要炸开的灼热感，以及幽骨老祖更加急迫、甚至带着一丝狂喜与狰狞的意念催促：“太阴本源！立刻注入！快！”
那冲天而起的暗紫色魔气柱，在达到某个顶点后，猛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毁灭性的光环，所过之处，山石草木迅速失去生机，染上诡异的紫黑色，质地变得酥脆或扭曲；空气中的灵气被彻底排挤、污染；一些躲闪不及的飞禽走兽，瞬间血肉消融，或化为只知道吞噬与破坏的魔化怪物！
这魔气扩散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波及到这片坍塌的溶洞区域！
林昊、苏婉、李慕白也感受到了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在急速逼近，脸色剧变。以他们现在的状态，一旦被这精纯域外魔气卷入，后果不堪设想！
生死存亡，只在瞬息！
幽梦璃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昊身上。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看到了苏婉和李慕白拼死护持的坚定，也看到了那急速蔓延而来的、代表着幽冥殿“伟业”的毁灭魔气。
这一刻，内心的天平，似乎被那毁灭的景象和自身道途的疑问，轻轻拨动了一下。
“走。”
一个清晰却带着微微颤音的字符，从她口中吐出，轻得仿佛叹息。
她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对着林昊三人所在的方向，挥出一道柔和的、却坚韧的清辉月华。这月华并非攻击，而是在他们与那急速蔓延的魔气之间，布下了一道薄薄的、却蕴含着太阴寂灭真意的屏障！同时，她另一只手对着溶洞另一侧相对完好的岩壁遥遥一按，月华之力无声侵蚀，瞬间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狭窄通道！
“此障可阻魔气三息。此路……或可通向外围。” 幽梦璃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林昊，今日不杀你，非不能，乃不愿。你之言语，乱我道心，此因果，他日必还。”
说完，她不再看林昊三人，身形化作一道略显急促的清冷流光，朝着幽冥涧核心方向疾驰而去，显然是去应对幽骨老祖的催促和那开启的通道。只是她的背影，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冷漠，多了一丝匆忙与……不易察觉的迷茫。
“走！” 林昊虽不明白幽梦璃为何突然放行并指明道路，但此刻绝非深究之时。那月华屏障已在暗紫色魔气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光芒迅速黯淡！
苏婉和李慕白毫不犹豫，一左一右架起林昊，冲进了那条新开辟的狭窄通道。通道内弥漫着月华的清冷气息和岩石被强行分解的粉尘味，曲折向下，似乎通往更深处的地底。
就在他们身影没入通道的下一刻——
咔嚓！
月华屏障破碎！
汹涌的暗紫色魔气如同贪婪的巨兽之舌，舔舐过他们方才立足之地，将一切残留的混沌气息、乙木灵光乃至岩石都侵蚀、同化！
三人沿着通道亡命奔逃，身后传来岩石被魔气侵蚀崩塌的闷响。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竟隐约传来了水声和更加开阔的气息。
“是地下阴河的主脉之一！” 李慕白精神一振，“顺着河走，或许能找到出路！”
然而，林昊的脸色却越发沉重。他体内的混沌道胎，对那弥漫在天地间、越来越浓的域外魔气感应最为清晰。这魔气不仅仅是扩散，更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下，开始朝着青玄宗的方向，也就是沉渊封印与东域大地灵脉交汇的关键节点，进行着有意识的侵蚀与渗透！
“不能只顾自己逃！” 林昊猛地停下脚步，尽管身体依旧虚弱，眼神却锐利如鹰，“这魔气正在污染地脉，冲击沉渊封印的薄弱点！若让其彻底贯通，不仅青玄山脉灵脉不保，整个东域南部的天地灵气都将被污染，魔渊通道将获得源源不断的地脉滋养，再也无法关闭！”
他抬头，仿佛目光能穿透厚厚的地层，看到那正在喷涌魔气的黑暗源头。
“我们必须去那里！去通道开启的核心附近！” 林昊语出惊人。
“什么？！” 苏婉和李慕白大惊失色。那地方现在是龙潭虎穴，有幽骨老祖坐镇，有无数幽冥殿精锐，还有那刚刚开启、正在疯狂喷涌魔气的通道！去那里不是送死吗？
“不是去送死。” 林昊快速解释，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关闭通道。但是，我们可以干扰它！延缓它彻底稳固并与地脉贯通的过程！”
他感受着怀中那残破小塔传来的一阵阵愈发清晰的温热与渴望，那是对抗、甚至是“包容”那域外魔气的本能反应。
“我有一法，或可暂时封堵那通道缝隙，净化部分魔气，为宗门和天衍宗争取时间！” 林昊沉声道，“需要借助小塔之力，结合我混沌道胎与息壤本源，再引动……青玄宗护山大阵残留于此地地脉中的山河气运！”
这是极为冒险、近乎自杀的计划。以他重伤之躯，强行引动如此庞大的力量，去对抗正在喷发的魔渊通道，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
但苏婉和李慕白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劝阻无用。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我们陪你！” 两人异口同声。
“好！” 林昊不再多言，仔细感应着魔气涌来的方向与地脉的波动，“走这边！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地脉节点，最好是沉渊古老封印的残余阵基所在！”
三人不再沿着阴河向外，反而逆着魔气扩散的大致方向，在地底复杂的溶洞与裂隙中艰难穿行。越往前，魔气浓度越高，侵蚀力越强，即便有混沌之气和乙木灵光护体，也感觉浑身刺痛，灵力消耗加剧。
途中，他们甚至遇到了几波被魔气侵蚀、陷入疯狂的低阶魔修和地底生物，都被他们勉强解决或避开。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令人神魂战栗的邪恶嘶吼。穿过一道狭窄的裂缝，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来到了幽冥涧巨大裂缝的侧下方，一处突出在崖壁上的、相对隐蔽的天然石台！从这里抬头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在裂缝深处，那道被强行撕裂、扩张到数十丈宽的、如同眼睛般的黑暗漩涡——魔渊通道！
此刻，漩涡正在疯狂旋转，喷涌着海量的暗紫色魔气。漩涡周围，布置着层层叠叠、复杂到极点的幽冥殿阵法，数十名元婴长老正在幽骨老祖的指挥下，拼命维持阵法，引导魔气，并试图将幽梦璃刚刚注入的一缕精纯太阴寂灭本源，与通道深处投射而来的、充满混乱意志的“九幽魔主”之力融合，稳固通道坐标。
而在漩涡正下方，与沉渊古老封印残阵交接之处，正是魔气冲击地脉、试图污染贯通的关键节点！那里魔光冲天，地脉之力与域外魔气激烈冲突，形成一片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区！
就是那里！
林昊眼中精光爆射，不顾自身安危，猛地向前踏出几步，立于石台边缘。他双手急速结印，口中念诵起古老晦涩的咒文，并非青玄宗法诀，而是源自混沌道胎传承深处、与小塔共鸣的秘法！
“以我混沌为引，唤息壤之基，承山河之运……镇！”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混合着混沌本源之气喷出，洒在胸前悬浮而起的残破小塔虚影之上！
嗡——！！！
小塔虚影骤然光芒大放，不再是灰扑扑的模样，而是流淌出混沌初开般的色彩！一直沉睡于林昊丹田、与混沌道胎初步融合的混沌息壤之力也被引动，化作厚重的土黄色光华，融入塔影！
与此同时，林昊将自身神魂与混沌道胎感应催动到极致，如同最虔诚的祷告者，沟通着这片大地下，那属于青玄山脉万载山河、属于上古大能封印沉渊的悲壮气运与残留意志！
冥冥之中，仿佛有无数古老英灵的低语与叹息响起，丝丝缕缕微不可查、却坚韧不屈的淡金色气运，自崩塌的封印残阵、自受损的山河地脉中剥离、汇聚，如同百川归海，朝着林昊所在之处涌来，注入那光芒越发璀璨的小塔虚影之中！
这一刻，林昊仿佛成为了一个纽带，连接着混沌至宝、息壤本源、山河气运与自身道胎！
“封！”
他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将融合了数种至高力量、沉重如山岳、璀璨如星河的塔影，狠狠朝着魔渊通道下方、那地脉与魔气冲突最激烈的节点镇压而去！
这一击，抽空了他所有力量，甚至燃烧了部分生命本源！
轰——！！！
无法形容的碰撞发生了！混沌、息壤、山河气运融合的光辉，与那精纯暴虐的域外魔气、幽冥殿的邪恶阵法、以及通道深处投射而来的魔主意志，悍然对撞！
天地失色，万物失声！
刺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幽冥涧，甚至穿透了黑风峡上空的魔云！
在那毁灭性的光辉中，隐约可见，那喷涌的暗紫色魔气柱猛地一滞，通道旋转的速度似乎减缓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地脉节点处那狂暴的冲突，被一股厚重、包容、带着悲壮守护意志的力量，强行镇压、弥合了一小部分！
通道开启，魔气喷涌的恐怖进程，被这突如其来的、凝聚了多种本源与气运的一击，生生……延缓了！
代价是，石台之上，林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骼，眼神瞬间黯淡，仰天喷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身体软软向后倒去，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落，陷入最深沉的昏迷。
“林昊！”
“林师兄！”
苏婉和李慕白的悲呼声，被淹没在随后而来的、幽冥殿方面惊怒交加的咆哮与更加狂暴的能量反噬之中……
（第27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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