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梁、番禺携手,舟楫之利初显于洪波,人族得以喘息于水患之间。然大地广袤,非尽为水泽。丘陵起伏,平原无垠,部落星罗棋布,其间隔着密林深壑,莽原荒径。物资转运,仅凭肩挑背扛,耗时费力,距离稍远,新鲜猎物便腐,沉重石器难移。族人间讯息传递,更是迟缓,往往一隅有警,待援兵赶至,已遭涂炭。这陆上之阻隔,尤胜水波之险,如同无形的枷锁,禁锢着人族扩张与交流的脚步。
我,天道,观此陆行维艰之状,如同观棋局,棋子虽众,却因步履蹒跚而难以连成大势。人族气运虽因治水小成而稍振,然此陆路之困,亦是其文明跃升必经之瓶颈。
便在此时,于黄河下游一支善于驯养牲畜、尤精与牛马相伴的部族中,一位不尚勇力、却痴迷于观察与琢磨的年轻人,渐露头角。其名奚仲。他身形不算魁梧,双臂却因常年劈凿木材而异常结实,十指布满老茧与刻痕。他不似寻常猎手追逐猛兽,亦不似巫祝沟通鬼神,他的目光,总是长久地停留在族人搬运重物时那拖行于地的木橇留下的痕迹上,停留在圆石自山坡滚落的轨迹上,停留在牛马强健的脊背与温顺(相对而言)的性情上。
彼时,搬运重物,多用“橇”,即一平板,下无轮,以人力或畜力拖行,沉陷泥淖,磨损极快,效率低下。奚仲尝苦于此,日夜思变。他观察天穹,日月星辰,周行不息,是为“轮转”;观察水面,漩涡涟漪,圈圈扩散,亦是“圆”之妙理。一种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萦绕:若能造一“圆”物,使其承重而转,岂非可省却大半拖曳之力?
然,知易行难。取圆木为轮,过于笨重,且易开裂;削木为板,拼合成圆,却又难以坚固。奚仲屡试屡败,所造之物,或行不远即散架,或沉陷更深,引来族人诸多不解与嘲弄,视其为不务正业之辈。唯部落中饲养牛马的老者,见其执着,偶以食料相助,使其不至分心狩猎而饥馑。
转机源于一次山火之后。奚仲于焚毁的林中发现数段被灼烧得恰到好处的硬木,木质紧实,却因火炼而去了些许脆性。他如获至宝,费尽心力,以其娴熟的石器加工技艺,辅以燧石钻凿,竟将一段硬木慢慢削斫、打磨,造出了两个相对规整、中厚边薄的圆形木盘!又在中心处以炽热石锥,耐心钻出孔洞。
轮之雏形初具。然独轮难立,双轮需连。如何将两轮固定于一轴,且能承载重物之“舆”(车厢),又成难题。他以坚韧藤蔓捆绑,易松;以石榫嵌合,易崩。正苦恼间,忽闻部落中驯养的一匹老马病死。此马性情温顺,奚仲平日与其甚为亲近,心中悲恸,抚其遗体时,察觉其骨骼连接处,自有天然契合之妙理,尤其是那腿骨关节,转动灵活而又稳固异常。
此乃天启!奚仲不顾污秽,细细研究马匹骨骼关节结构,心中豁然开朗。他选取韧性极佳的青冈木,仿照关节之形,削制出“榫头”与“卯眼”,又以火烤之法使其稍稍收缩,趁热嵌入另一部件预留的孔洞之中,冷却后自然胀紧,牢固非常!此“榫卯”结构一出,轮、轴、舆三者得以稳固结合!
第一辆依靠自身结构、无需人力时刻扶持的“车”,就此诞生!虽简陋无比,仅是一平板架于两轮一轴之上,然当其被一头驯化的健牛拉动,平稳前行于部落外的硬土路上时,所引发的轰动,远超昔日番禺之舟!
牛力沉稳,车速虽慢,却能源源不断载运数百倍于人力所及的重物!奚仲之名,瞬间传遍周边部落。
然,牛车虽利,终是迟缓,适于货运,却难应急。奚仲目光又投向了部落中那些奔腾迅捷的骏马。马性桀骜,不如牛驯服,力量亦稍逊,然其速,其耐力,正是奚仲心中那更快、更远之梦的寄托。
他尝试以驾驭牛车之法套用于马,却发现马背不适负轭,性情亦不耐长久拖曳之役。正当进展受阻之际,一位沉默寡言的少年,走入了他的工棚。此少年名曰吉光,其名之意,便有“疾速之光”的期许。他并非能工巧匠,却天生与马群亲近,能解马语,明马性,部落中最烈的马驹,在他手下亦能变得温顺听话。
吉光不言不语,只是每日牵着几匹不同性情的马,来到奚仲造车之处,静静观看。奚仲初时未觉,后来发现,吉光所牵之马,似乎对他正在改进的车辆结构,有着微妙的反应。有的对某种木材气味不安,有的对车轮转动之声敏感。
奚仲悟性极高,立时明白吉光之意。他放下斧凿,虚心向吉光请教马之习性。吉光这才开口,其声清越:“马者,龙之友也,性傲而敏,喜自由,厌重压。君之车,于牛则宜,于马则刑。若欲乘马,当顺其性,减其负,取其速。”
一言点醒梦中人!奚仲与吉光,一为巧匠,一为马师,开始携手攻关。奚仲依据吉光的建议,大幅减轻车体重量,以更轻韧的木材制作舆架,缩小轮径以减少转动阻力,并改进了连接马匹与车的“轭”与“辔”的结构,使其更贴合马颈,操控更为灵便。吉光则负责甄选、驯化最适合拉车的马匹,教导族人如何与马沟通,如何令其心甘情愿效力。
不知经过多少次失败与调整,第一辆真正意义上的“马车”终于问世!其车型轻巧,轮转如飞,由吉光亲自驾驭一匹精选的枣红骏马,但见尘烟起处,如一道赤色疾风掠过原野,其速之快,目力难及!昔日需跋涉数日之程,如今半日可达!
轮转经纬,服牛乘马。
奚仲造车,吉光御马,二者相辅相成,终成人族交通史上划时代的革命!牛车稳重,载重致远,沟通物资,使部落联盟得以巩固;马车轻疾,传讯预警,征伐巡狩,极大拓展了人族的行动半径与反应能力。
道路开始被有意识地平整、拓宽,连接起一个个孤立的聚落。商队兴起,以有易无,文明的火种随着车轮的滚动,加速传播。战争的形态亦为之改变,疾驰的战车成为新的武力象征。
我感知到,随着车舆的出现与应用,大地上的人道气运,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流转速度骤然加快,脉络愈发清晰强劲。那由无数车轮碾出的“道”,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地脉灵气的流向,甚至开始隐约触及我所执掌的、关于“空间”与“距离”的底层规则。
然而,便利亦伴随着新的纷争。车马所至,部落间的摩擦因资源与道路争夺而加剧;强大的部落凭借车马之利,开始吞并弱小。速度,带来了交流,也带来了更高效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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