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振翅,其翼垂天,北冥虚漠为之震荡,空间褶皱如涟漪般扩散,直抵诸天法则根源。那超越阴阳、逍遥无待的气息,虽只是一瞬的爆发,却已在天庭秩序井然的金辉玉律间,撕开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痕。帝俊眸光深沉,望向北冥的方向,久久不语。宴龙的韶音乐府,仙音依旧袅袅,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似乎连音符都在那鲲鹏的阴影下感到了某种束缚与悸动。
我,天道,冷观此变。鲲鹏之现,如同在精心编织的规则锦缎上,投下了一抹无法预测的墨迹。它代表的“无限可能”与“绝对自由”,与此方世界日渐稳固的秩序,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对立。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这“遁去的一”,这规则之外的变数,或许本就是完整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天庭的视线被北冥吸引,众神心思浮动之际,那广袤大地上,因水元法则冲突(禺京、禺号之战)后遗与鲲鹏出世引发的天地灵机紊乱,正酝酿着一场更为切近、更为迫切的危机。
自盘古身化万物,女娲抟土造人以来,江河奔流,湖泽星布,滋养万物,亦时常泛滥成灾。尤其近日,天象时有乖戾,非旱即涝。那奔腾的黄河,裹挟着息壤泥沙,性情愈发暴烈,时常改道,淹没两岸初兴的人族城郭与田畴;那纵横的济水、淮水、乃至长江支流,亦因灵气不稳而时常暴涨,摧毁堤岸,卷走生灵。人族虽得伏羲八卦之智,女娲造化之恩,燧火照明之利,然在这滔天洪水面前,依旧显得渺小无力。他们筑起的土垒不堪一击,赖以生存的平原沃野时而成了一片汪洋。
哀鸿遍野,祈愿之声直上九霄。
在这洪水肆虐、生灵涂炭的时代背景下,两位秉承部分水之法则与人族气运而生的神只,应劫而出。他们并非禺京、禺号那般天生执掌一方的先天神圣,而是更贴近大地、更关切人族存亡的“地只”或“人神”。
其一,名曰淫梁。亦有古籍称其为“冰夷”、“冯夷”,然其真名本源,乃是对“水脉”、“河道”本身之灵性的凝聚与升华。他并非诞生于江河源头或入海口,而是孕育于黄河中游一段最为曲折、河床最为古老的“龙门”之下的水眼深处。其形貌清癯,身着玄色水纹袍,面容古朴,眼神中流淌着如同河底幽沙般的沉静与沧桑。他天生便能感知天下水脉的走向、地底暗河的流通,明了河床之高低、水流之缓急。他的权柄,更倾向于“梳理”、“引导”,是水之“利”的一面,是让水循其道、润泽四方而非肆虐为患的“河伯”雏形。
其二,名曰番禺。其名号中,“番”有更替、轮值之意,“禺”则与角落、边际相关,合而意指“更易险阻、化天涯为通途”的智慧。他并非直接生于水中,而是诞生于大河之畔一座屡遭水患、族人却坚韧不拔的人族大型聚落附近。此聚落善于利用木材、藤蔓制造工具。番禺天生手巧,心思灵动机敏,他观察鱼儿在水中游动,观察浮木随波逐流,心中所思,并非如何对抗洪水,而是如何“利用”水,如何在水上开辟新的生存空间。他的天赋,在于“创造”、“驾驭”,是应对水患的“巧”与“器”。
淫梁与番禺,一者通地理水脉,一者擅制器巧思,本是治理水患的绝佳互补。然而,初生的神灵,其心性亦如稚子,各有执着。
淫梁感知水脉,认为治水根本在于“导”,在于顺应水势,疏通河道,加深河床,让洪水有路可去,自然平息。他奔走于各大水脉之间,以自身神力安抚狂暴的水灵,试图理清混乱的水路。但他往往专注于宏观的水系走向,对于局部、尤其是人族聚落周边的具体防灾,缺乏有效手段,且其法耗时漫长,远水难救近火。
而番禺,眼见族人被洪水吞噬,心急如焚。他伐巨木,刳其中,制造出最初的整体独木舟,使人族能在洪水来临时有所凭依,逃离淹没之地。他又见藤蔓坚韧,便尝试编木为筏,增大浮力,可载更多人畜物资。他的发明,立刻在沿河部落中推广开来,拯救了无数生灵,被尊为“巧圣”。然而,番禺逐渐沉浸于“器”的改进,他认为只要舟筏足够坚固、足够多,便能抵御任何洪水,对淫梁那种从根源上梳理水脉的“笨办法”不以为然,甚至认为那是迂阔之论。
“淫梁尊神,汝终日奔波于山河之间,所见唯有水道,可知我人族于洪波中挣扎之惨状?吾一舟一筏,便可活人无数,岂不胜过汝空谈水理?”番禺曾于黄河畔,指着自己新造的一艘可容十人的柏木方舟,对前来探查水情的淫梁说道,言语中不无自得。
淫梁面色沉静,目光却如深潭:“番禺,汝之舟楫,确可济一时之急。然洪水根源不除,今日逃得性命,明日家园依旧成泽国。水脉不通,地气不畅,洪灾只会周而复始,愈演愈烈。此非长久之计。”
“长久?”番禺嗤笑,“生灵眼下便要溺毙,何谈长久!汝之疏导,动辄数十上百年,我等得了,这万千族人可能等得?”
理念之争,由此而起。番禺认为淫梁不顾民生,空谈大道;淫梁则认为番禺目光短浅,治标不治本。沿河部落也因此分为两派,一派追随番禺,大力发展舟楫之利,学习水性,甚至开始依水建起高脚楼屋;另一派则信奉淫梁,组织人力,试图按照淫梁指点,挖掘沟渠,疏通淤塞的河道。
然而,洪水无情,不会因神只的争论而稍减其威。一场远超以往的特大暴雨席卷了大地,江河水位暴涨,淫梁疏通的几条支渠瞬间被主流倒灌的洪水冲垮,反而加剧了其周边区域的灾情。而番禺的舟筏,在如此滔天巨浪面前,也显得脆弱不堪,多有倾覆。
挫折与惨重的损失,让人族陷入更深的绝望,也对这两位神只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就在这治水陷入僵局、信仰动摇之际,那高踞九天、观测万界的帝俊,亦将部分目光投向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大地。天庭虽立,秩序虽张,但下界生灵之苦,尤其是那承袭了女娲造化、伏羲智慧的人族之厄,亦关乎天地气运平衡。他并未直接插手,而是默许,甚至隐隐引导着某种变化。
这一夜,暴雨暂歇,洪波依旧汹涌。淫梁独自立于黄河决口处,看着被冲毁的堤岸与漂浮的断木,神色黯然。番禺则坐在自己那艘被巨浪拍裂的最大舟船上,望着浑浊的洪水发呆,手中摩挲着一块被水浸泡得发亮的木头。
忽然,一道灵光如同闪电,几乎同时划过两位神只的心头。
淫梁看着那因河道狭窄、拐弯过急而被冲毁的堤岸,又看向远处番禺那些虽已破损、却依旧漂浮在水面的舟筏残骸,一个念头生出:“若……若能将番禺造舟‘浮水’之理,用于治水……是否可制作巨大‘浮物’,置于险要河段,以分水势,缓其冲击?”
与此同时,番禺抚摸着破裂的船板,回想起洪水来时那无法抵御的磅礴力量,又想到淫梁常言的“水之势”,心中亦是一动:“水之力,不可正面硬抗,或当效仿淫梁之言,加以引导……若我造之舟,非仅用于逃难,更能用于勘测水情、运送土石,辅助疏通河道,岂非两全其美?”
二人几乎是同时抬头,隔着重重的雨幕与水汽,望向了对方的方向。目光交汇,不再是争执与不屑,而是带着一丝恍然与探究。
没有言语,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对方。
在依旧奔腾的黄河水边,在残破的舟筏与溃堤的泥沙之间,淫梁与番禺,这两位因理念争执已久的神只,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淫梁以神力在虚空中勾勒出附近山川地势与水脉走向图,指出关键淤塞与危险河段;番禺则指着自己的舟筏,阐述其浮力原理与结构优劣,提出如何制造更坚固、更适合运输的船只,甚至设想出一种可以活动的“闸”或“杩槎”,用以临时调节水流。
水脉之智,与舟楫之巧,在此刻开始了真正的交融。
此后,景象大变。番禺率领人族工匠,依据淫梁提供的河道数据,制造出更大、更坚固的运石船、载土筏,甚至初步尝试建造用于分水减势的“木龙”(巨型捆扎木排)。而淫梁则借助这些工具,更高效地组织人力,清理河道淤积,拓宽狭窄河床,在关键地段构筑由木石结合的新式堤防。
舟楫初成,不再仅仅是逃生的工具,更成为了治理洪波的神兵利器。洪波始治,非赖一神之力,乃合二者之智。
我感知到,随着淫梁与番禺的携手,大地上肆虐的水患开始得到有效的、兼具根本与应急的治理。人族的气运再次凝聚,甚至更加坚韧。一种“人定亦可胜天”的微弱信念,开始在一些勇敢的心灵中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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