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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劝进（上） 黄袍欲加身
吞并巴蜀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在天下诸侯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惊愕、愤怒、恐惧、猜忌……种种情绪弥漫。无数道目光投向了晋阳，等待着那位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晋王，将如何处置这近乎背叛的扩张行径。许多与李炎素有龃龉或忌惮其势大的藩镇，甚至已开始暗中串联，准备上表晋阳，请发兵“讨伐不臣”。
山南节帅府内，气氛却并非外界想象的那般紧张备战，反而透着一丝异样的平静与……忙碌。
一、 襄阳定策，以进为退
密室之中，李炎、杜如晦、谢玄晖、石敬等核心人物齐聚。尽管奇袭巴蜀成功，但每个人都清楚，此刻已站在了风口浪尖。
“主公，”杜如晦眉头微锁，“如今四方议论汹汹，皆视我山南为叛逆之始。晋王新破契丹，声威正盛，若其震怒，挟大胜之威，联合诸镇来伐，我军虽不惧，然双线作战，恐非上策。”
谢玄晖轻摇羽扇，接口道：“杜公所言极是。硬抗，乃下下之策。此时，需一计，可化解这滔天巨浪于无形。”
一直沉默的李炎，目光扫过两位谋士，最终落在一直静坐旁听的慕容嫣身上：“夫人，你素来聪慧，对此局，可有见解？”
慕容嫣抬起眼帘，她的容颜依旧温婉，但眸中闪烁着与寻常妇人截然不同的智慧光华。她沉吟片刻，声音清晰而沉稳：“夫君，诸位先生，妾身以为，此刻晋王心中，其虑有三。一虑夫君坐大，威胁其位；二虑天下非议，说他不能容人；三虑……或许亦是其心中最深处的渴望——那九五至尊之位。”
她顿了顿，见众人凝神倾听，继续娓娓道来：“既如此，我们何不投其所好，将其最大的‘虑’，转化为其最大的‘喜’？晋王破契丹，完成先王遗命，功盖寰宇，此时进位称帝，顺理成章。若由夫君，率先上表，以最恭顺的姿态，极力拥戴，歌颂其功绩，恳请其登基……”
谢玄晖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主母高见！此乃‘移花接木’之策！将天下人对我山南扩张的注意力，以及晋王对我等的忌惮，统统转移到‘劝进’这件更宏大、更顺应‘天命’的事情上来！晋王若有意帝位，见此贺表，心中大喜之下，对我等吞蜀之事，即便仍有不满，也必会暂时压下！且我山南率先劝进，占据拥立之首功，将来在新朝之中，地位超然，他人再想以此攻讦，便难了！”
杜如晦也缓缓点头：“更妙的是，此举将晋王置于不得不承情的境地。他若拒绝，寒了天下劝进之心；他若接受，则需酬庸首倡之功。无论哪种，我山南皆可从容应对，化解眼下危局。夫人此策，可谓四两拨千斤！”
李炎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流露出激赏与一丝复杂的感慨。他深知，这计策背后，不仅是对时局的精准把握，更是对李存勖性格野心的深刻洞察。他沉声道：“便依夫人与二位先生之计。立刻草拟贺表，言辞务必恳切恭顺，极尽颂扬！同时，传檄山南、荆襄、乃至……巴蜀所有州县官吏，联名上表，拥戴晋王登基！”
二、 晋宫晨贺，心思各异
就在李炎的贺表还在路上之时，晋阳宫内，慕容芷已通过自己的渠道，隐约知晓了娘家吞并巴蜀的消息。这消息如同惊雷，炸得她心神俱震。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整夜辗转难眠，既忧心夫君雷霆震怒，挥师南下，又牵挂姐姐、姐夫安危，内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
然而，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强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仔细梳妆，穿上了最为庄重华丽的王妃礼服，来到了李存勖日常处理政务的偏殿外求见。
李存勖因昨日接连收到各方对李炎吞蜀的密报，正自心烦意乱，面色阴沉。听闻慕容芷一早来见，他皱了皱眉，还是宣了她进来。
只见慕容芷步入殿中，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崇拜与喜悦的笑容，来到御阶之前，敛衽深深一拜，声音清越动人：“臣妾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李存勖一怔：“王妃……何喜之有？” 他以为她是为北破契丹之事再次道贺。
慕容芷抬起头，目光清澈，充满了诚挚的敬仰：“臣妾刚刚听闻，山南节度使李炎，以及南方诸多州县官吏，已联名上表，恳请殿下顺天应人，早登大宝，即皇帝位，以安天下民心！”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殿下北破契丹，功高盖世，威加海内，此正天命所归之时！臣妾一想到殿下即将君临天下，便忍不住心中欢喜，特来朝贺！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再次俯身下拜，姿态恭敬无比。
这一番话，如同甘霖洒在李存勖焦躁的心田上。他看着她真诚（至少表面如此）的容颜，听着那“陛下”的称呼，心中的怒火和疑虑，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是啊，李炎吞蜀固然可恨，但他如今做的，是拥戴自己称帝！这是何等的大功？若此时追究其吞蜀之事，岂不寒了天下劝进者的心？
他起身，走下御阶，亲手扶起慕容芷，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爱妃有心了。此事……本王自有考量。” 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指尖微凉，只当她是清晨露重，并未多想。
慕容芷顺势起身，低垂着眼睑，柔顺地依偎在他身侧，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只为夫君荣耀而欣喜的妻子，暂时缓解了那迫在眉睫的危机。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说出那番贺词时，内心是何等的复杂与酸楚。她是在用娘家的“恭顺”，来换取夫君的宽容，也是在用自己的表演，维系着这脆弱而危险的平衡。这份“贺喜”背后，是她对两个至亲男人之间即将到来的风暴，最深沉的无力与忧虑。
三、 贺表如雪，矛盾暗转
不久，李炎领衔，盖着山南、荆襄、巴蜀等地无数官印的、文辞华美、极尽谀颂的劝进贺表，如同雪片般飞入晋阳宫。表中将李存勖比作光武中兴，功绩超越太宗，直言“天命有归，神器更易，此正其时”，恳请其“勉徇群情，即皇帝位”。
紧接着，原本一些准备弹劾李炎的藩镇，见风向突变，也纷纷掉转笔头，加入了劝进的行列。一时间，晋阳宫内，“劝进”、“登基”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掩盖了所有关于李炎吞蜀的杂音。
李存勖看着堆积如山的贺表，尤其是李炎那份措辞谦卑到极致的表文，心中那份因被背叛而产生的愤怒，逐渐被一种“天下归心”、“众望所归”的巨大满足感所取代。郭崇韬、张承业等人虽明知李炎用心，但见晋王意动，且大势所趋，也不再强谏。
李炎此举，成功地用一顶虚无缥缈、却诱人无比的皇帝冠冕，转移了矛盾的焦点，将一场潜在的讨伐危机，化解于无形。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称帝之后，权力将如何重新分配？这新朝的格局，又将以何种方式奠定？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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