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宝阁内，时间在紧张的修复工作中一分一秒流逝。
琴剑先生盘坐在水幕边缘，焦尾琴横放膝上。他双目微闭，十指在琴弦上快速跳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可听的声音——所有的振动都转化为精妙的水波频率，在球形空间内形成一张无形的“音律网格”。这张网格如同第二层封印，勉强稳住了那些濒临崩溃的光球，延缓了藏宝阁的整体崩溃速度。
但代价是巨大的。琴剑先生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寻真派的音律秘法本就需要高度专注和精神力量，在深海环境下更是消耗翻倍。他含在舌下的清音丹早已化尽，此刻全靠意志力硬撑。
“琴剑先生，还能坚持多久？”沈清言在靠近定海神针前，回头问道。
“半个时辰……最多。”琴剑先生没有睁眼，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半个时辰后，要么神针修复成功，要么我们得想办法撤离。”
半个时辰，一个小时。
沈清言点头，与王师傅一起向球形空间中央游去。
靠近定海神针的过程比预想的艰难。那根高达百米的铁棒周围，灰雾浓度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几乎凝成液态。智慧之火护盾在如此高浓度污染中剧烈消耗，淡金色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
“护盾能量剩余68%。”江海澜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他留在相对安全的外围监测能量，“按照当前消耗速度，最多维持两小时。”
两小时，比琴剑先生能坚持的时间还长些，但依然紧迫。
沈清言和王师傅终于游到神针根部——那处与海眼连接的位置。近距离观察，情况更加触目惊心。
神针的乌铁表面，那些灰黑色裂纹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蠕动”，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铁中钻行。裂纹中渗出的黑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即使隔着护盾和深潜服，也能感受到那种侵蚀一切的恶意。
而海眼本身，那个直径十米的能量漩涡，此刻正发出低沉的“嗡鸣”。漩涡中心是纯粹的黑暗，仿佛连接着某个无底的深渊。从深渊中，不断有新的灰雾涌出，缠绕上神针，试图将它从固定位置拔离。
“王师傅，您怎么看？”沈清言问。
王师傅已经打开工具箱，取出那套便携式共振仪。他将仪器的探头贴在神针表面——不是直接接触，而是隔着约一厘米的距离，让探头发射的微振波扫描铁质结构。
老焊工盯着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图，眉头越皱越紧。
“不妙啊沈先生。”他指着屏幕，“您看这里，铁的基本晶格结构还在，但晶格间的‘连接力’已经被严重削弱。就像……就像一座桥，桥墩还在，但桥墩之间的钢筋都锈断了。”
“能修复吗？”
“难。”王师傅摇头，“这不是普通生锈，是能量层面的侵蚀。灰雾在破坏铁原子之间的‘键合’——不是化学键，是更深层的……怎么说呢，是这铁‘存在’的根基。”
他换了个探头，对准神针表面的金色箍纹：“金箍的情况更糟。这金色不是镀金，是某种高密度能量固化。但现在能量结构崩了30%以上，其中一个箍的缺口，就是结构崩溃的结果。”
沈清言沉默。如果连王师傅都这么说，那修复的难度确实超乎想象。
但他没有放弃。他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神针表面。
冰凉，坚硬，但在这冰凉坚硬之下，沈清言能感觉到一丝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脉动”。
那是定海神针残存的意志。
这根神话中的宝物，经历了大禹治水的功德，经历了东海龙宫千年的供奉，经历了孙悟空持之闹天宫的传奇，早已不是普通的“铁棒”。它有自己的“灵性”，有自己的“记忆”，有自己的“使命”。
而现在，这份灵性正在被灰雾侵蚀、污染、磨灭。
“前辈，”沈清言轻声说，声音通过手掌与神针的接触，以震动的方式传递，“晚辈沈清言，后世守护者。今日至此，不为取宝，只为助您——”
“重振定海之威！”
话音落下，他文宫内的文明星核猛然加速旋转！神话旋臂的金色光芒暴涨，沿着他的手臂，透过掌心，灌注进神针之中！
这是冒险之举——直接向被污染的神器灌注力量，很可能引火烧身。但沈清言别无选择。
奇迹发生了。
神针表面的灰黑色裂纹，在金色光芒触及的瞬间，竟然微微收缩了一下！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毫米收缩，但确确实实是“退缩”！
“有效！”王师傅眼睛一亮，“沈先生，您的力量能和灰雾对抗！”
沈清言却心中凛然。他能感觉到，自己注入的神话信力，在进入神针内部后，如同泥牛入海，消耗速度是平时的十倍以上！大部分力量都在与灰雾的对抗中抵消了，只有极小一部分真正起到了修复作用。
照这个速度，就算把他吸干，也修复不了神针的百分之一。
必须另寻他法。
就在这时，郑教授那边准备好了。
老教授在距离神针约二十米处，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祭坛”——其实就是几块相对平整的白玉石板碎片拼成的平台。他在平台上用特制的防水朱砂，画出了一个复杂的礼阵图案，又在图案四个角各放置了一枚“礼符”。
“沈先生，请退后少许。”郑教授通过通讯频道说道，“我要启动‘祭海礼’，尝试沟通神针深处残存的‘器灵’。这个过程需要安静，不能有外力干扰。”
沈清言点头，与王师傅一起退到祭坛边缘。
郑教授站在礼阵中央，整理了一下深潜服——这个动作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滑稽，但老教授做得一丝不苟。然后，他双手结出一个古老的礼印，开始诵念祭文。
那不是现代汉语，也不是常见的古文，而是一种更加古老的、仿佛直接模拟海浪声韵的“海言”。这是寻真派从古籍中复原的、传说中与海灵沟通的语言，郑教授研究了三十年，今日第一次实地使用。
祭文声在深海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周围水流的微妙变化。礼阵四个角的礼符同时亮起淡蓝色光芒，光芒汇聚到中央，形成一个立体的、不断旋转的海浪图案。
图案成型瞬间，郑教授咬破舌尖——这是在陆地祭礼中都不会用的极端手段，但在深海环境下，唯有蕴含生命精血的“血祭”，才能突破灰雾封锁，直达本质。
一滴鲜血从他口中溢出，在深潜服内部飘浮，然后透过面罩的微孔渗出，融入周围海水。
血滴入水的刹那，整个藏宝阁的空间猛然一震！
不是物理震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那些悬浮的光球停止了颤抖，水幕的流动变得规律，就连海眼漩涡的旋转速度都慢了一拍。
而在定海神针深处，一股沉睡已久的意识，被唤醒了。
“谁……唤……吾……”
意念直接传入每个人的脑海，苍老、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东海龙宫定海神铁，奉禹王命，镇此海眼，已历四千二百载。”郑教授保持礼印姿势，用意念回应，“今海眼异动，灰雾侵染，神铁蒙尘。后世子孙郑明远，率守护者至此，欲助神铁重振威能，再定东海！”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就在众人以为沟通失败时，那股意识再次传来，这次带着明显的痛苦与挣扎：
“灰雾……蚀吾根本……龙王……困于宫深……”
“欲救东海……先救龙王……”
“龙魂三分……一分清醒守宫心……一分污染化恶灵……一分沉睡待缘人……”
“寻得沉睡之魂……三魂合一……方可……驱雾……定海……”
断断续续的意念中，信息量巨大。
沈清言立刻整理出关键点：第一，定海神针的器灵虽然被污染，但核心意识还在，只是极度虚弱；第二，要修复神针，必须先解决龙王的问题；第三，龙王龙魂分裂成了三部分，其中一部分还在沉睡，需要找到它。
“沉睡之魂在何处？”沈清言问。
“龙宫……最深……寝宫……”
“有……何……特征？”
“金……色……龙……珠……封……存……”
最后几个字说完，器灵的意识迅速消退，显然刚才的沟通消耗了它最后的清明力量。
祭海礼结束，郑教授身体一晃，险些倒下。琴剑先生连忙分出一缕音律稳住他，同时自己嘴角也渗出一丝血迹——他本就快到极限，分心之下，内息紊乱。
“必须加快速度了。”琴剑先生擦去血迹，“我的音律网格最多还能维持一刻钟。”
一刻钟，十五分钟。
沈清言迅速做出决断：“青萍、陈刚，你们留下保护琴剑先生和郑教授，维持藏宝阁稳定。王师傅、江工，跟我去寝宫，找沉睡龙魂。”
“我也去。”青萍立刻道，“这里相对稳定，陈刚一人足够保护。沈先生您身边需要战力。”
沈清言看了看她坚定的眼神，点头：“好。那陈刚留下，青萍随行。王师傅、江工、青萍和我，四人前往寝宫。”
“从哪条路走？”江海澜问。
沈清言看向藏宝阁的另一端——那里不是他们进来的青铜门方向，而是水幕上的一个“暗门”。刚才器灵意识传递信息时，那扇门微微亮了一下，显然是指引。
“走那边。”
四人离开藏宝阁，穿过暗门，进入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通道。
如果说之前的廊道是“破败”，那么这里就是“恐怖”。
通道墙壁不再是白玉，而是某种半透明的、仿佛生物组织般的物质，表面布满了蠕动的血管状纹路，纹路中流淌着灰黑色的液体。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腐烂的海绵上，每走一步都会渗出腥臭的黏液。
更可怕的是光线——这里没有任何自然光或能量光，只有墙壁上那些“血管”发出的、忽明忽暗的暗红色微光，将整个通道映照得如同某种巨型生物的肠道内部。
“我们……是在龙宫内部，还是在某个怪物体内？”王师傅小声嘀咕，握紧了手中的小锤子。
“可能是龙宫被污染后产生的异变。”江海澜监测着环境数据，“生物读数异常高，这里的灰雾已经实质化到可以改造物质结构的程度。”
青萍的“破妄之眼”在这里受到了严重干扰。暗红色的光线中混杂着大量精神污染信息，她必须时刻运转功法，才能保持视线清晰。
“前面有东西。”她突然停下脚步，剑已半出鞘。
前方约三十米处，通道拐角，一个巨大的阴影缓缓移动出来。
那东西……难以形容。
它大体保持着“龙”的形态——修长的身躯，四只利爪，头上的角——但每一处细节都扭曲得令人作呕：龙鳞不是整齐排列，而是如同溃烂的皮肤般翻卷着，露出下面灰红色的肌肉组织；龙爪的指甲长得畸形，且每一根指甲尖端都长着一只不断眨动的眼睛；最可怕的是龙头，那张龙嘴以不可能的角度咧开着，嘴角裂到耳根，嘴里不是牙齿，而是密密麻麻的、如同海葵触手般的肉须。
而这条“龙”的眼睛，是完全的灰白色，没有任何瞳孔，只有纯粹的虚无。
“龙魂污染化成的恶灵。”沈清言沉声道，“看来这就是器灵说的‘一分污染化恶灵’了。”
恶灵显然发现了他们。它咧开的大嘴中，那些肉须剧烈摆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声。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以一种违反流体力学的方式，在狭窄通道中急速冲来！
“散开！”沈清言厉喝。
四人瞬间向两侧分散。青萍向左翻滚，长剑在地面一撑，整个人弹起，从侧面斩向恶灵的脖颈；沈清言向右跃开，同时双手结印，言灵之力化作无形的锁链，试图束缚恶灵的行动；王师傅和江海澜则向后急退，一个举起小锤子准备找机会砸，一个端起脉冲枪寻找射击角度。
恶灵的反应快得惊人。它看似笨重的身躯在空中诡异一扭，竟然避开了青萍的斩击，同时尾巴横扫，砸向沈清言！
“铛！”
沈清言及时凝聚出一面言灵护盾，硬接了这记尾击。护盾应声破碎，他整个人被震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墙壁上那些血管状纹路被这一撞，竟然喷出大量灰黑色液体，淋了他一身。
“滋啦——”
深潜服表面冒出白烟！那些液体有强烈的腐蚀性！
“沈先生！”青萍惊呼，想要回援，但恶灵已经转身扑向她。
关键时刻，江海澜的脉冲枪响了。
“嗡！嗡！嗡！”
连续三发声波脉冲，全部打在恶灵的头部。声波对灰雾结构有特效，恶灵头部的肉须瞬间被震碎一大片，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它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一瞬。
就这一瞬，王师傅找到了机会。
老焊工没有攻击恶灵的身体——那太大了，他的小锤子砸上去估计连皮都破不了。他瞄准的是恶灵右前爪的一处关节。
那里，灰红色的肌肉组织中，隐约可见一根发着微光的“骨头”。那不是真正的骨头，而是龙魂能量的凝结物，是恶灵的弱点之一。
“给俺断！”
王师傅怒吼一声，小锤子带着他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在那处关节上！
锤子表面，智慧之火微焰的符文瞬间激活！淡金色的火焰沿着锤头蔓延，接触到恶灵身体的刹那，发出爆裂般的“噼啪”声！
“嗷——！”
恶灵发出了开战以来最痛苦的惨叫！那处关节竟然真的被砸断了！整只前爪无力垂下，恶灵的身体失去平衡，轰然倒地！
青萍抓住机会，身形如电，剑光直刺恶灵脖颈处的另一处光点——那是第二处能量凝结点！
长剑贯入，淡金色火焰沿着剑身疯狂涌入恶灵体内！恶灵剧烈挣扎，但王师傅又扑上来，对着它的头部连续猛砸！
沈清言也从墙壁中挣脱出来，强忍着腐蚀带来的剧痛，再次凝聚言灵之力，这次不是束缚，而是“定义”：
“此物——当散！”
言灵·概念否定！
恶灵身体表面的灰雾剧烈沸腾，如同烧开的水。它的形态开始不稳定，时而像龙，时而变成一团无法名状的肉块，时而又恢复成龙形。
“最后一击！”沈清言喊道。
青萍、王师傅同时发力，江海澜也将脉冲枪调到最大功率，对准恶灵的核心位置——
“轰！”
恶灵的身体终于彻底崩溃，化作漫天灰雾，然后被智慧之火护盾净化、消散。
战斗结束。
但四人都挂了彩：沈清言的深潜服被腐蚀出大片破损，好在没伤到皮肤；青萍的右臂在刚才的缠斗中扭伤；王师傅虎口震裂，鲜血直流；江海澜倒是没事，但脉冲枪因为超负荷使用，暂时报废了。
“休息……一分钟。”沈清言靠着墙壁坐下，大口喘息。
这一战消耗太大了。恶灵的实力远超之前的虾兵，如果不是四人配合默契，又有智慧之火克制，恐怕真要栽在这里。
而前方，通道还望不到尽头。
“这还只是第一只恶灵。”青萍包扎着右臂，面色凝重，“如果寝宫深处还有更多……”
“兵来将挡。”王师傅撕下深潜服内衬的一角，简单包扎了虎口，“再说了，咱们不是有沈先生在吗？刚才那招‘当散’，真带劲！”
沈清言苦笑。那招“概念否定”消耗了他三成精神力，而且只能对污染程度高、结构不稳定的目标使用。如果遇到更“完整”的恶灵，效果会大打折扣。
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士气很重要。
一分钟后，四人继续前进。
越往深处，通道的“生物化”特征越明显。墙壁开始有规律的“蠕动”，仿佛在呼吸；地面出现了类似肌肉纤维的纹理；空气（如果深海中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浓重的腥甜味，闻久了让人头晕。
“我们可能真的在某个‘生物体’内部了。”江海澜监测着数据，“温度在上升，目前是十五摄氏度，比正常深海高十度。而且……有微弱的心跳声。”
他调整设备，将声呐调到最灵敏状态。果然，每隔约三十秒，就有一声低沉的、仿佛从极远处传来的“咚”声。
那是心跳。
“龙宫……活过来了？”王师傅喃喃道，“或者说……被污染成活的了？”
这个猜测令人毛骨悚然。
又走了约两百米，前方出现了光亮——不是暗红色的血管光，而是正常的、幽蓝色的微光。
“到寝宫区域了。”沈清言精神一振。
四人加快脚步，转过最后一个弯道。
然后，他们看到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空间，直径至少两百米。空间的顶部镶嵌着数以万计的夜明珠，虽然大部分已经暗淡，但仍有少量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空间中央，是一个由整块白玉雕成的“龙床”——长五十米，宽二十米，高约五米。龙床上，盘踞着一条龙。
一条真正的、完整的、栩栩如生的龙。
龙身长约四十米，通体覆盖着青金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即使在这昏暗光线下，依然流转着淡淡的光泽。龙首枕在前爪上，双目紧闭，龙须自然垂落，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而在龙首上方，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珠子。
珠子散发着柔和的金光，金光形成一个保护罩，将整条龙笼罩其中。保护罩外，是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灰雾，不断冲击着金光，但始终无法突破。
“沉睡的龙魂……”沈清言喃喃道，“还有……龙王的真身？”
他没想到，东海龙王敖广的真身竟然还完整保存着！虽然看起来也处于沉睡状态，但至少没有像外面那些虾兵蟹将一样被扭曲污染。
“那颗金珠就是封印物。”江海澜扫描后确认，“能量读数极高，而且……和沈先生您身上的神话信力有相似频率。”
“龙珠。”沈清言想起了器灵的提示，“龙王龙魂分裂，清醒部分在宫心，污染部分化恶灵，沉睡部分以龙珠封印在此。”
“那我们怎么取龙珠？”王师傅问，“直接拿？会不会有危险？”
话音刚落，寝宫空间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中央龙床！
那条沉睡的龙，眼皮动了动。
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龙目是纯粹的金色，没有任何杂质，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琥珀。它看向沈清言四人，眼中没有敌意，只有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欣慰。
“终于……来了……”
龙王的意念直接传入四人脑海，比器灵的意念更加清晰、更加完整。
“吾乃东海龙王敖广，沉睡之魂。”龙王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外面的情况，吾已知晓。灰雾侵宫，吾魂三分，恶灵肆虐，神针蒙尘……东海危矣。”
“前辈，”沈清言恭敬行礼，“晚辈沈清言，率守护者前来。请问，该如何助您三魂合一，重掌龙宫？”
龙王沉默片刻，龙目望向头顶的金色龙珠。
“此珠乃吾本命龙珠，封存吾三分之一的龙魂与七成神力。欲取珠，需过三关。”
“第一关，证心性。持珠者须心怀至诚守护之念，无贪无嗔，否则触珠即遭反噬。”
“第二关，承因果。龙珠承载东海千年因果，持珠者需有担此因果之能，否则魂飞魄散。”
“第三关，破污染。珠外灰雾乃恶灵所布，需以纯净之力净化，方可取珠。”
龙王顿了顿，补充道：“三关皆过，龙珠归位，吾三魂可合。届时，吾将重掌龙宫，助尔等净化神针，平定海眼。”
“但——”龙王的声音陡然严肃，“若三关不过，尔等将永困此间，化为灰雾养分。”
风险与机遇并存。
沈清言看向同伴。青萍目光坚定，王师傅握紧锤子，江海澜点了点头。
“我们愿意一试。”沈清言道，“请前辈开启考验。”
“善。”
龙王龙目金光大盛，整个寝宫空间开始发生变化。
幽蓝色的微光逐渐转变成纯金色，那些暗淡的夜明珠一颗接一颗重新亮起，将空间照得如同白昼。龙床周围，升起了三道门——不是实体门，而是由金光凝聚的能量门。
第一道门，门上刻着一个“心”字古篆；
第二道门，门上刻着“因果”二字；
第三道门，门上则是“净”字。
“三关需依次通过。”龙王道，“每关最多可入两人。过关者得‘印记’，集齐三个印记，方可触及龙珠。”
沈清言略作思考，迅速分配：“心关，我与青萍入。青萍剑心纯粹，最适合证心性。”
“因果关，江工与王师傅入。江工擅分析，王师傅懂物性，或可理清因果脉络。”
“净关……”他顿了顿，“我需保留实力应对最后取珠，青萍的破妄之眼对净化有帮助。这样，心关我一人入，青萍保留，等我出来后，她再与我同入净关。”
这个分配考虑了每个人的特长，也保证了沈清言这个核心有足够时间恢复。
众人没有异议。
“那么，”沈清言深吸一口气，走向第一道“心”门，“我先开始了。”
他伸手触碰光门。
金光将他吞没。
沈清言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上。
不是深海，而是海面。脚下是平静如镜的海水，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海天一线。
“证心性。”一个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分不清男女老幼，“展示你的本心。”
沈清言沉默，然后盘膝坐下，闭目内视。
文宫中的文明星核缓缓旋转，三色光华流转不息。儒家白的“仁者爱人”，道家蓝的“上善若水”，神话金的“灵根育孕”，三种力量在他意识中交融。
他开始“讲述”——不是用嘴，而是用心念。
讲述自己为何踏上这条路：从最初只是想修复文宫，到后来目睹灰雾之灾，承担起守护之责；从独自一人，到汇聚百家，建立书院，点燃智慧之火；从被动防御，到主动出击，降临花果山，深入龙宫……
每一个选择，每一次坚守，每一份责任。
他讲述自己心中的“道”：不是成仙成圣，不是称王称霸，只是简单的——让文明延续，让火种不灭，让后来者还有未来可期。
他讲述自己的恐惧：害怕失败，害怕牺牲，害怕辜负那些信任他的人。
他讲述自己的希望：希望有一天，灰雾退散，文明复兴，孩子们能在阳光下读书，老人们能在安宁中老去，每个努力生活的人都能看到明天。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渲染，只是朴素的、真实的内心。
讲述完毕，他睁开眼。
海面依然平静，但天空中，出现了三颗星辰：一颗白色，一颗蓝色，一颗金色。三颗星呈三角形排列，星光洒落海面，映出璀璨的光斑。
“心性至诚，守护无暇。”虚空中的声音道，“但，有一问。”
“若为守护多数，需牺牲少数，你当如何？”
这是经典的伦理难题。
沈清言没有犹豫：“我会尽一切努力，避免这种选择。若实在无法避免……我会让那‘少数’中包括我自己。”
“若牺牲的不是你，而是你在乎的人呢？”
沈清言沉默良久。
“我会痛苦，会愧疚，会一生铭记。”他缓缓道，“但我还是会做出选择。因为守护不是个人的事，是文明的事。个人的情感珍贵，但不能凌驾于文明存续之上。”
“冷血吗？”
“不，是责任。”沈清言摇头，“正因为我珍视每一个生命，才更不能让整个文明为个人的情感陪葬。这很残酷，但这就是守护者必须承受的。”
虚空沉默。
半晌后，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感慨：“你已明心见性。过关。”
三颗星辰从天而降，落入沈清言掌心，化作一个金色的“心”字印记，印在他的右手手背上。
场景破碎，他回到了寝宫。
从进入心关到出来，外界只过去了几分钟。
“沈先生，怎么样？”青萍关切地问。
沈清言举起右手，展示那个“心”字印记：“过了。下一关谁去？”
江海澜和王师傅对视一眼，同时走向第二道“因果”门。
“小心。”沈清言嘱咐。
两人点头，踏入光门。
江海澜和王师傅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时间长河”中。
不是比喻，是真的河——河水由无数光影画面构成，每一滴水都是一段记忆、一份因果。他们在河水中站立，看到周围流淌着东海龙宫四千年的历史片段：
大禹治水，留下定海神针；
龙王敖广受封东海，建立龙宫；
千年供奉，神针通灵；
孙悟空龙宫借宝，大闹天宫；
东海平静，龙宫繁荣；
然后，三百年前，灰雾初现……
画面在这里开始变得混乱、破碎。
他们看到龙王第一次察觉海眼异动，试图加固封印；
看到灰雾渗透，虾兵蟹将开始变异；
看到龙王龙魂分裂，一部分坚守宫心，一部分沉睡自保，一部分被污染；
看到龙宫沦陷，明珠暗淡，宫殿破败；
看到定海神针苦苦支撑，器灵逐渐被侵蚀……
无数的因果线缠绕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
“理清因果。”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找出龙宫沦陷的真正原因，以及——修复的关键。”
江海澜立刻行动起来。他取出随身的数据板——虽然在水下，但数据板经过防水处理，还能使用。他开始记录、分析那些破碎的画面，试图拼凑出完整的时间线。
王师傅则用了更“玄学”的方法。他闭上眼睛，伸出双手，让那些因果画面如水流般从指缝间流过。老焊工不懂复杂的数据分析，但他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能感知到事物之间“连接”的强弱。
“这里……”王师傅突然指向河水中某处，“这里的‘线’断了。”
江海澜看去，那是龙王龙魂分裂时的画面。正常情况下，龙魂三分应该还有“重聚”的因果线，但在这里，那条线确实断了——不是自然断裂，而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斩断。
“有人……或者说，有某种存在，故意阻止龙王三魂合一。”江海澜得出结论，“这不是单纯的灰雾侵蚀，是有预谋的破坏。”
“能看出是谁干的吗？”王师傅问。
江海澜放大画面，调整参数。在断裂的因果线末端，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印记”——那是一个扭曲的符号，由三个相互嵌套的圆环组成，圆环中心是一个空洞的点。
“这个符号……”江海澜瞳孔一缩，“我在‘薪火’的机密档案里见过！这是‘虚渊教’的标记！一个崇拜灰雾、认为虚无才是终极真理的邪教组织！但他们应该在五十年前就被剿灭了！”
“看来没剿干净。”王师傅沉声道，“或者说，他们转化成了更隐蔽的形式。”
找到关键了。
龙宫沦陷不完全是自然灾害，背后有人为破坏。虚渊教斩断了龙王三魂合一的因果，让龙宫无法自我修复，只能一步步被灰雾吞噬。
而修复的关键，就是重新连接那条被斩断的因果线。
“怎么连？”王师傅问。
江海澜思考片刻，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小卷“导能纤维”——这是深海设备维修用的材料，能传导能量信号。他将纤维的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递给王师傅。
“因果是虚的，但我们可以用实的来‘象征’。”江海澜道，“你握住那头，我们一起把纤维‘连接’到断裂处。”
两人各执一端，走向那处断裂的因果节点。导能纤维在因果之河中发出微弱的蓝光，仿佛真的成了连接虚实的桥梁。
当他们将纤维的两端分别触碰到断裂线的两头时，整条时间长河猛然一震！
断裂的因果线开始自我修复，重新连接！
“过关。”虚空中的声音响起，“你们找到了真相，也找到了方法。”
两道金光落下，在江海澜和王师傅的手背上各印下一个“因果”印记。
两人回到寝宫。
“怎么样？”沈清言问。
江海澜快速汇报了发现。听到“虚渊教”三个字，沈清言脸色一沉。
这个组织他听说过，是灰雾危机爆发后出现的最危险的邪教之一。他们崇拜虚无，认为文明是错误，历史是负担，只有彻底毁灭一切，才能回归“纯净的虚无”。
如果龙宫沦陷背后有他们的影子，那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先不管这些，拿到龙珠再说。”沈清言压下思绪，看向第三道“净”门，“青萍，我们走。”
两人踏入最后一道门。
净关的场景，是寝宫的“镜像”。
一模一样的环境，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金色保护罩外，灰雾浓度是现实中的十倍以上！那些灰雾已经不再是雾气，而是凝结成了无数扭曲的、哀嚎的、挣扎的“面孔”，它们拥挤在保护罩外，疯狂冲击，发出刺耳的精神尖啸。
“净化它们。”虚空声音道，“用你们的力量，净化这些污染，让龙珠重见天日。”
沈清言和青萍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沈清言双手结印，文明星核全力运转！神话旋臂的金光透体而出，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尊模糊的、高达三米的“金色虚影”——那是他领悟的神话真意“灵根育孕”的具现化。虚影双手张开，淡金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涌向灰雾！
金光所过之处，灰雾发出凄厉的嘶鸣，那些扭曲的面孔一个个破碎、消散。但灰雾太多了，前赴后继，刚净化一片，后面立刻补上。
青萍则采取了更精准的方式。她摘下“破妄之眼”辅助镜片——不是不用，而是将其握在左手，让镜片的净化效果集中在掌心。然后，她的右手长剑出鞘，剑尖点在镜片上。
镜片的净化金光沿着剑身蔓延，整把长剑变成了淡金色。青萍身形如电，冲入灰雾最浓处，剑光如莲花绽放，每一剑都精准地点在一个“面孔”的核心位置。
点中，破碎，净化。
她的剑法本就精妙，在破妄之眼的辅助下，更是能看穿灰雾的“节点”——那些污染能量最集中的地方。以点破面，效率极高。
但灰雾仿佛无穷无尽。而且，随着净化进行，灰雾开始反击了。
它们不再只是被动承受净化，而是开始凝聚、变形，化作一只只巨大的灰雾手掌，抓向两人；化作一道道精神尖刺，刺向他们的意识；甚至开始模拟两人的攻击方式，凝聚出“灰雾版”的金光虚影和剑光！
“它们在‘学习’！”青萍惊道，“灰雾有意识！”
“不是意识，是本能。”沈清言一边维持金光输出，一边分析，“污染的本能就是同化一切。我们的攻击方式，也被它记录、复制了。”
这很麻烦。如果灰雾能复制他们的力量，那这场净化就会变成消耗战，而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
必须找到根源。
沈清言全力运转破妄之眼——虽然不如青萍专业，但他也领悟了部分能力。他的目光穿透层层灰雾，看向保护罩内部，看向那颗金色龙珠。
然后，他看到了。
在龙珠与保护罩的连接处，有一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线”。那根线从外部灰雾中延伸出来，穿透了保护罩，连接在龙珠表面。
正是这根线，在不断将外界的灰雾“输送”到龙珠周围，让龙珠始终处于污染环境。
而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寝宫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由灰雾凝聚成的“祭坛”，祭坛上刻着的，正是江海澜说的那个三圆环符号！
虚渊教的仪式！
“青萍，掩护我！”沈清言喝道，“我要斩断那根线！”
青萍立刻明白。她剑光暴涨，将周围所有灰雾攻击都吸引到自己这边，为沈清言创造机会。
沈清言则收起金光虚影，将所有力量集中在指尖。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上，文明星核的三色光华凝聚成一点极致的光芒。
然后，他以指为笔，在空中写下了一个字：
“断！”
言灵·概念斩断！
这不是对实体的攻击，而是对“连接”本身的否定。那个字化作一道三色光芒，射向那根灰线。
无声无息。
灰线应声而断。
断开的瞬间，整个灰雾空间剧烈震动！所有灰雾仿佛失去了源头，开始无序地翻腾、消散。那些扭曲的面孔发出最后的哀嚎，然后一个个崩解。
保护罩外的污染浓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就是现在！”沈清言喊道。
他和青萍同时将剩余力量全部注入净化。金光与剑光交织，如烈日融化冰雪，将最后的灰雾彻底净化。
当最后一丝灰雾消散时，整个镜像空间开始崩溃。
两人回到现实寝宫。
他们的手背上，各多了一个“净”字印记。
三个印记：心、因果、净。
集齐了。
沈清言、青萍、江海澜、王师傅四人站在龙床前，举起右手。手背上的三个印记同时亮起金光，光芒汇聚，射向那颗悬浮的金色龙珠。
龙珠开始震动。
它缓缓下降，穿过金色保护罩，落在龙王敖广的真身额头处。
龙珠融入龙首的瞬间——
整条龙，睁开了眼睛。
不是之前的疲惫眼神，而是威严、清明、充满力量的龙目！
龙身开始发出璀璨的金光，每一片鳞片都重新变得流光溢彩。龙须无风自动，龙爪轻轻收拢，然后——
龙王敖广，缓缓抬起了龙头。
四十米长的龙身从龙床上盘旋而起，悬浮在半空中。龙威如实质般扩散，整个寝宫空间都在他的威压下微微颤抖。
“吾，归来了。”
龙王的声音响彻空间，不再是意念传递，而是真实的、威严的龙吟。
他看向沈清言四人，龙目中充满感激：“多谢诸位，助吾三魂合一，重归完整。”
“前辈不必客气。”沈清言行礼，“当务之急，是净化定海神针，稳定海眼。”
“正该如此。”龙王点头，“随吾来。”
他巨大的龙身在空中一转，率先向寝宫外游去。四人连忙跟上。
当龙王真身出现在污染严重的通道中时，那些蠕动的墙壁、血管纹路、腥臭黏液，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退缩、净化。龙王所过之处，金光蔓延，灰雾消散，龙宫正在恢复它本来的样子。
他们一路返回藏宝阁。
当龙王巨大的身躯出现在藏宝阁入口时，里面所有人都惊呆了。
琴剑先生停止弹奏，郑教授睁大眼睛，陈刚张大了嘴。
“龙……龙王……”琴剑先生喃喃道。
“诸位辛苦了。”龙王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接下来，交给吾。”
他游到定海神针前，龙目凝视着那根被灰雾缠绕的铁棒。
然后，他张开龙口，吐出了一颗金色的光球——那不是实体，而是他完整龙魂凝聚的“本源龙力”。
光球融入神针。
刹那间，定海神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乌黑的铁身变得通透，仿佛成了半透明的琉璃材质；两头的金箍重新变得金光璀璨，那个缺口自动修复；表面的灰黑色裂纹如潮水般退去，消失无踪。
而那些缠绕神针、试图拔除它的灰雾触手，在金光中发出凄厉嘶鸣，然后彻底蒸发。
神针修复了！
不仅如此，它开始“生长”——不是变大，而是与海眼的连接变得更加紧密、更加稳固。神针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沿着针身向下延伸，如树根般扎入海眼深处，将整个海眼牢牢“锁住”。
海眼的旋转速度骤降，从狂暴变成平缓，从无序变成有序。
“定海神针，重定东海。”龙王的声音充满威严，“海眼稳定，灰雾退散。东海之危，暂解矣。”
但就在所有人都松一口气时，异变突生。
海眼深处，那个三圆环符号再次浮现！
而且，这次符号周围，出现了更多、更复杂的符文阵列！那是一个庞大的、精密的、显然准备了很长时间的仪式阵法！
阵法中央，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意念传出：
“敖广……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虚渊之仪……已运行三百年……”
“今日……便是东海……彻底归虚之时！”
话音落下，整个龙宫，剧烈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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