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一连串的暗流涌动,虽暂未波及前朝,却也如同这连绵的夏日骤雨,让整个天地,都透着一股湿漉漉的沉闷。
坤宁宫亦是如此。
沈清晏执掌凤印,既要维持表面平和,又要时刻提防贤妃一系的动作,还要暗中护着颐华宫那位的身子。
更何况,北漠求娶一事尚未解决,皇上的态度也显得易见。
她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殚精竭虑的夜晚,自己是如何苦思,怎么才能留下这么一个爱女的了。
再加之,皇上还尚未立储,她仍要为自己的一双儿女,额外操心把持着朝中政务。
这连日的操劳下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难免有些吃不消。
这日清晨,坤宁宫一反常态地,没有按时开启宫门。
皇后娘娘突发高烧、闭宫养病的消息,一时间传开了。
昭华急得要命,前来看望母后,却被掌事宫女画屏拦在了殿外。
画屏脸色凝重,压低声音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通,“公主殿下,娘娘……娘娘昨夜突发高热,至今未退,刚刚才服了药睡下,太医正在里面守着。”
昭华闻言,心头猛地一沉。
母后的身子一向康健,就算是偶有不适,也多因劳累所致,何曾到需要太医彻夜守候的地步?
她也顾不上任何了,只急声道,“怎么回事?明明昨日请安时,母后还好好的!”
画屏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忧色,“娘娘这是积劳成疾了,近日宫中事务繁杂,娘娘事事亲力亲为,夜里也常常批阅政务至深夜……”
“昨日又为着几桩棘手的事劳神,怕是邪风入体,一下子便发了出来。”
昭华红了眼圈,一把推开画屏阻拦的手,跑着赶着进了内殿。
殿内药味浓郁,沈清晏躺在凤榻上,双目紧闭。
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还有些急促,额上覆着湿毛巾。
太医们正坐在榻边的几张小凳子上,或是凝神诊脉,或是眉头紧锁。
几个大宫女都屏息静立一旁,满脸焦虑。
看着母后病中憔悴的模样,昭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轻轻碰了碰母后露在锦被外的手,触到一片滚烫。
这温度,灼得她心头发颤。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看母后批阅宫册时,曾不经意地揉过几次额角。
她当时只当是寻常疲惫,还劝母后早些歇息,母后却只是笑笑,说还有几桩事需得料理清楚。
如今想来,那已是积劳成疾的先兆。
昭华怔怔地站在榻前,目光掠过母后的鬓角,那几缕隐在青丝下的霜白,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恐慌。
在她的印象里,母后永远是端庄大气、从容不迫的。
仿佛有了她在,这深宫里再大的风浪也能平息。
可此刻,母后这番病弱的模样,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母后也会老,也会病,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像母后这般年纪,儿女已成家立业,正是含饴弄孙、安享清福的时候。
可她的母后,贵为皇后,却要为了她这个未嫁的女儿,为了尚未被立储的哥哥,为了这偌大的后宫乃至前朝的平衡,日夜操劳,殚精竭虑,直至累倒病榻。
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遮天蔽日的滚滚巨潮,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安心地在母后的庇护之下,只懂得空读些大道理,满脑子想着如何救济灾民便可了事了。
她必须为母后分担,必须为这个家,为这个国,做些什么。
太医令诊完脉,起身向昭华行礼。
昭华急切地搀起他,问道,“母后情况如何?”
太医令躬身回道,“公主放心,娘娘乃操劳过度,心火郁结,兼之外感风寒,以致邪热内蕴。症势虽急,但暂无大碍。”
“微臣已开了方子,需按时服药,静心调养,切忌再劳神动气,假以时日,自可痊愈。”
“切忌再劳神动气……”昭华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更是刺痛。
她知道,只要母后还醒着,就绝不可能不劳神。
她默默退出内殿,吩咐宫人们小心伺候。
处理完这些,她独自走到坤宁宫的后园,夏日的阳光热烈,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望着宫墙上方,那片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蓝天。
心中却不再是以往那种,渴望挣脱束缚的躁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清明。
她想起那个来自北漠的亲王,额尔赫。
这段时日的相处,那个异族亲王,与她印象中粗犷蛮横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有着草原儿女的洒脱不羁,却也懂得尊重与克制。
他会与她讨论诗词,也会向她描绘北漠的辽阔风光,和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俗。
他们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混杂着少年男女最初的悸动,也掺杂着对彼此过往的好奇与试探。
这份情感,朦胧而美好,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她知道,自己是公主,婚姻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以前,她或许会抗拒,会不甘。
但此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责任。
之前,她一直下意识地回避着联姻这个话题,享受着这种朦胧暧昧的状态,也将它当作一种拖延和观望的借口。
而自己的犹豫和天真,或许正是加重母后负担的缘由之一。
若她早日定下婚事,无论是应允还是拒绝,母后都无需再为此事耗费心神,与朝臣周旋,与父皇斡旋。
而如果……如果她的婚姻,能够换来边境的安宁,能够减轻父皇母后的重担,能够让大景和北漠之间少一些刀兵相见,多几年和平岁月……
那,也挺好的。
他或许不是,她少女怀春时,想象中的翩翩君子。
但他有他的担当,他有他的天地。
在那片广阔的草原上,或许也能找到,属于她的价值和……一份不同于深宫禁锢的情感。
那么,额尔赫……他是否也怀着同样的考量?
他对自己流露出的那些善意与好奇,又有几分是出于他个人,几分是出于他身为北漠亲王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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